天色近晚,冬季的寒风刀子似得吹在人身上,干冷干冷的,一片肃杀之中,荆州太守石文富面色铁青的望着面前一副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半晌,才咬牙道:“下官虽官职低微,但也终究是朝廷命官,阁下手中既无圣上手谕,凭甚要让臣交出这整座州府的大小事务?!就凭阁下是东宫属臣?”石文富冷笑。
听着这位太守的质问,季成怀只微微一笑:“大人误会了,在下来此并非是想夺权。”
“只是到了此时,大人应该也已经听说了,浔阳郡王挂起反旗,领兵步步进逼,不少城池中的官员,竟是连抵抗之心都没有便开了城门献城投降,大人添为一郡太守,吃的,是皇上的俸禄,太子殿下派在下前来,也不过是担忧大人力有不逮,督促在下全力襄助大人供御反贼罢了,大人只管将在下当做自家下属,无需顾虑太多。”
“你——”石文富气得脸色涨红。
……当做自家下属?说的好听!试问大楚哪一个官员敢将东宫太子的属臣真当下属呼来喝去的?!
派遣属臣来到荆州,不由分说就要他这个一郡太守交出权柄,这代表的是下一任帝王的猜忌和不信任!将来不论战事如何,他这个太守能有好果子吃?在东宫不可能有,而在浔阳郡王那边,也一样不可能有!
如今摆明了太子并不信他,否则也不会派来属臣强势接管城防,而东宫都如此,浔阳郡王那边更是不用想——一座宁死都要负隅顽抗的城池,若是守住了还好说,若是守不住的话,城破之时,东宫属臣自然不会有好下场,可他这个太守难道就有吗?
自从太子突兀派了属臣抵达荆州的那一刻开始,他这个太守,以及这一郡的百姓,都已经被插上了太子的旗帜,拔都拔不掉了。
一念至此,石文富也不由有些灰心,一则是因这般行事摆明了是下一任帝王对他这个太守的不信任,二则是……荆州有多少兵力多少资源他心中是清楚的,和在边关千锤百炼过的二十万虎牟军对垒,即便能撑住一时,也绝不可能真的获胜!
除非能够等来强大的援军,否则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而在那之后,被激怒的郡王会如何行事?
石文富已经不敢去想。
可现如今,东宫之人就在眼前,他能说不吗?石文富默然半晌,也只能冲着季成怀一拱手:“既如此,下官听从太子殿下调遣。”
早就料到这位太守会听话顺从的季成怀只拈须一笑,回了一礼:“大人无需客套,城中事务仍需大人做主,在下不过辅佐罢了。”
说着,又是一躬身:“现如今反贼未至,还请大人收回成命,无需提前疏散城中百姓,也免得引发百姓慌乱。”
石文富皱皱眉头,原本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有些颓然的冲身边的府兵一摆手:“听从这位季大人的指派便是。”
东宫来人,他不过是个太守,既然违抗不得,那也只好由他便是……石文富直到回到自己宅邸,才收起了脸上那副颓丧的表情——反正将来大兵压境,若是朝廷来了援军,打退了虎牟军,他这个太守虽是无功,却也无过,可若是郡王胜了……这不还有个现成的东宫属臣背锅吗?他一个小小的抬手,听命行事罢了,反正……总能推干净的!
季成怀这边也是长出口气,石文富心里怎么想的他已经顾不上了,现如今从他这边收到的邸报来看,陆归云行军速度异乎寻常的快!如今幸而还有条黄河拦上一拦,若等他渡过黄河……荆州不过是顷刻而至!
他必须要想办法在荆州城破之前找到那个不知所踪的郡王妃!
唯有如此,他的主子才能有回旋的余地,他自己也才有可能全身而退,反之……季成怀驱散心底的冷意,下令道:“就按原先议定的那般,严查四处城门,凡是城中之人,不论户籍是否在此都禁止出城,凡有孤身女子入城的,一律扣下看押,其余人等,与我一同搜城!”
季成怀心中早就无数次的反复算过——郡王妃一个女流,或许她出逃初期也曾占过几日的先机,但无论如何,她的脚程都不可能快过他们这些一路快马疾驰的人!
现在……他到了荆州,手下的一半人手此时应该也已经抵达了玉东,不论郡王妃最终是选这两处的哪一处,都势必要撞进他们张开的罗网!他们只需守株待兔就是了!
唯独可虑的,就是那女人选择不往西逃,但殿下那边也已经撒出了人手各处搜索,不逃,也不过是被发现的更快些罢了!
只要他能成功抓到人,就算陆归云大军压境又有何惧?
他就不信,将利刃往郡王妃脖子上一架,那陆归云还能面不改色不成?!
而与此同时,陆归云正骑在马上望着眼前一片反光的冰冻河面。
如今虽是冬季,但时节却才刚入三九,昨日他们抵达黄河岸边的时候他就已经亲自上冰面探查过了——单人踏冰而过的话想来还不妨事,但河心近处的冰面却并不算冻得很厚实,若是人多,再加上马匹的铁蹄踩踏,却也并不万全。
若是往年,这样的时节早就已经下过了雪,水流不急的河面早就已经冻实,可今年天下大旱,入冬到现在也依然是没见过半片雪花,还是要再等等……
兵卒当中也有附近出身的,按他们的说法,黄河边上冬季总有几天会刮那种能把人骨头都冻坏的白毛风,而每到那时,黄河也是冻得最硬最结实的。
这样的说辞陆归云也寻了几个河边靠水吃水的老渔民询问过,确实无误。
而如今,算着日子,距离最冷的那段时间也没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