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再买些人?也不用他们耕种,就住在近处,时长来帮忙照管一下,我来了两回,本应有的那些守陵人竟是半个都没见过,也不知他们都在哪,与其指望旁人,不如用自己的人还放心些,也不需多大的开销,就只从我那几个陪嫁的庄子每年出息里拨点也就够了。”
“啊对了,反正也都是要买人,不如母亲的陵寝修好之后再在周围做个园子?种些四时花卉,正好连打理花树的人也都有了,回头和他们说清楚,这些花树的出息也不需他们交租,就只算作给他们的贴补也就是了,如此一来也不怕他们不尽心。”
“嗯……还有……春桃、秋菊、冬梅,这都容易定,夏天要种什么才好?荷花莲花那些还要挖池子,未免动静大些,别再坏了风水,要么就是绣球和茉莉?啊对了,还有白牡丹也不错,就是难侍弄些,那索性就再雇两名花匠……”
马车粼粼,春日的暖阳透过车窗上的帘珑正正的投影在矮几上,在铺开的纸张上映出疏落的淡影,而唐卿卿的侧影也在明媚的日光中被勾勒得愈发清晰。
虽然已是成婚一年有余,但唐卿卿说到底也才只十七,除却一头青丝是绾成了妇人发式之外,眼底却仍带着一分纯真的稚气,单看面貌,绝难看出她竟然已经嫁做人妇。如今正凝目望着纸张,纤秀的双眉微微皱起,手中羊毫的笔杆下意识的抵在唇上,将那一弯粉嫩的唇瓣压出了一个诱人的凹陷,陆归云一瞬不瞬的望着,心底一片柔软和喜悦。
唐卿卿如今正专心致志在纸上写写画画,井没留意,等她好容易想定了士意,在纸上细细描了个大概,转头想问陆归云意见的时候,就和那双粲然流丽的蓝瞳对了个正着。
“阿云,你瞧这样好不……”
一语未完,就被男子轻轻一向前一倾身给堵住了双唇,唐卿卿一手还握着笔,初时还记着举高几分免得不慎污了衣裳,等到后来哪里还记得起来,就连被人从手中抽走了笔杆都没发觉。
直到这绵长的一吻终于结束,陆归云也依然不舍得放手,只圈着小姑娘那把细腰将人揽在胸口,才轻声道:“都好。”
唐卿卿如今也算‘见惯风浪’,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七荤八素,闻言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看都没看一眼,就说好,敷衍!
流转的眼波含娇带嗔,只看得陆归云忍不住低头又啄了一口,这才描补:“只要宝儿想的,我娘肯定会喜欢。”
驾辕马儿的蹄声遮掩了车中细微的动静,而就在郡王夫妇两人相拥细语的同时,京中郡王府中,陆岚华夫妻也正执手相对。
自从明德帝禅位的消息传出,郑月姝就始终恍恍惚惚的如同丢了魂儿一般,有鉴于陆岚华自己的对外宣称,如今世人还都只当是他遇刺伤了肾元根骨,但郑月姝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又怎会不知道究竟?
明明她才是那个伤了身子有碍子嗣的……
郑月姝至今都还记得当那位姓苏的女医给她诊脉之后的说辞,连那样清冷的人在开口的时候眼底都隐隐有着几分怜悯,更不用说她自己这个当事人了。
身为女子,她分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这辈子都做不成一个母亲了。
说是心如死灰也不为过。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夫君有伤在身,她这个做妻子的,再是如何,也不过是咬着牙当做没事人那般,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短暂躲起来哭上一哭。
后来,陆岚华的伤势渐有起色,那女医也说了危险已过,只要好生将养便不会落下残疾,郑月姝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那一份悲凉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的夫君曾是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虽然此时落难,但郑月姝却坚信她的夫君必定会有沉冤得雪再次翱翔天际的那一日。
可……她呢?
她如今,已经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了。
所以郑月姝含着眼泪向陆岚华要一份休书,而陆岚华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
他说……他会还她不弃。
彼时的郑月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慌乱,是陆岚华一再好言安抚了她。
她承认,那个时候,她心中高兴得无以复加!
何德何能啊!她嫁了普天之下最好的男子。
这一份难用语言描述的喜悦让她如同身在梦里也似。
可现在,陆岚华竟然以无后为由,亲手斩断了属于他的那条通天之路。
郑月姝终于后悔了。
这是她的错,她不该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就拖累他一起蹉跎。
她的夫君,凤璋华彩,皎如明月,怎么可以因为她的缘故就牺牲至此?!
也罢了,就只当……这些日子是她偷来的也罢。
能与这样的男子做过一时的夫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趁着今日郡王夫妻不在府中,郑月姝忍着心底撕裂般的剧痛又一次向陆岚华提出了和离。
“妾身知道夫君重情义,只是……只是……”郑月姝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或、或者不和离也好,夫君纳侧也好过如今这般……对,夫君,纳侧吧。”
郑月姝白着脸,分明连出口的音色都在发颤,却仍自顾说道:“夫君生来就是人上人,将来登龙之后,后宫也总会进人,我……我有正妻的尊荣已经足够,本也不应……”
一语未完,原本只静静看着她的陆岚华突然抬手,随即,郑月姝的下颌就被温暖的指尖轻轻抬起。
“没有必要。”陆岚华一手轻托着她的下颌,一手攥着一方丝帕,动作轻柔的擦着郑月姝流了满脸的泪痕。
“我之前就已经放出了消息,我伤及根骨,有碍子嗣,如今消息已经传开,父皇又已经定下了五弟,此时再想澄清,不论我说什么,听在世人耳中也不过就是描补和推脱罢了。”
郑月姝愣愣的望着陆岚华清隽出尘的眉眼:“可……可我……”
“月姝,你我是夫妻。”陆岚华音色柔和温润:“你我拜过天地,皇天后土,皆是鉴证,皇陵那样的日子你都能陪我走下去,如今又为何要抽身?”
“我……”
“你很好。”陆岚华冲她轻轻颔首,乍然浮现的笑容如同天边云散,皎月当空,“夫妻之间,不过是相知相守这四字罢了,如今你我既已相知,便该相守,而且——”
似是看出郑月姝眼底依旧残留的迷茫怅惘,陆岚华话音一转:“我不登位,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应了自己本心罢了。”
欸?
郑月姝茫然的望着他,杏仁儿般的眼瞳中湿漉漉的,看得陆岚华无声一叹,垂首用双唇在她眼帘上轻轻一触。
暖热的唇瓣虽是一触即离,郑月姝却好似被闪电猛然击中了也似,一时间神情中满是慌乱和无措,随后,双颊便如同火烧也似,瞬间就红了个通透。
这大白天的,还……还是在别人的府邸,他……他怎么……
郑月姝脑中一片空白,却有不容忽视的甜蜜如同涨潮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不断冲刷着她的心田,以至于陆岚华再开口时,她甚至恍惚了一瞬才能听清他的话语。
“……五弟有勇有谋,战无不胜,我此举,也是不愿与他相争罢了。”
郑月姝怔了一瞬才喃喃道:“可……郡王他不是……”
陆岚华笑笑:“五弟那人,看着性子不好,其实不然,他大多事情上,都是很有些随心的,凡是大差不差的事情,他不会追究,可……此事不一样。”
郑月姝不响了。
……是啊,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事是能与帝位相提井论的?
心底的念头才刚刚浮现,就被陆岚华洞悉的目光看出了端倪:“不是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