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茶楼唐卿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茶楼的掌柜也十分会讨巧,在她来过一次之后便将楼内最好的一处雅间又额外精心布置,平日不再接待散客,专为留给郡王妃偶然光顾时用。今日得知府尹夫人在此约见郡王妃之后,便这二层的雅间内反复洒扫,又提前焚了沉水香,倒是显得格外清幽。
王氏边请唐卿卿落座边告罪:“郡王妃见谅,臣妾今日仓促了些,没能提前包了地方。”
茶楼的掌柜也赔笑道:“小的如今叫伙计在门口拦着呢,等一楼那些散客去了之后便不会再有闲人。”
“无妨。”唐卿卿说道:“咱们有一间净室便足够了,百姓们在此饮茶又能碍着什么事?夫人很不必这般小心。”
王氏闻言,心中这才定了两分,一叠声的招呼掌柜上茶,不过片刻,便有整整齐齐的四干四鲜的果盘攒盒和一壶陈年普洱上了桌。
“这茶是百年老茶树的出产,臣妾统共也只得了一饼,郡王妃莫嫌粗陋。”
王氏殷勤备至,斟了茶又劝点心,唐卿卿不好拂了她的美意,略饮了两口,眉头皱了皱,搁了手:“夫人约我来此,可是有了安抚百姓的想法么?”
“这……臣妾驽钝,倒是暂时没想到甚好的法子……”王氏愣了一下,连忙掩住神色:“所以才想请教郡王妃,两个人一同使力,总比臣妾独自一个要来得有用么。”
话音未落,香桃便皱了眉,嘴快道:“既如此,夫人又何必巴巴的寻郡王妃呢?我们郡王妃连晚膳都没用就急急的赶了过来,结果夫人却竟一问三不知?”
“香桃!”唐卿卿连忙喝止。
“对不住,我这丫鬟素日里没规矩惯了。”
王氏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敢,郡王妃身边的姑娘们自然都是好的。”
眼见香桃气鼓鼓的仍有开口的意思,香柏连忙将她一拽:“姑娘的帕子落在了车上,还不去取回来?”
唐卿卿和香柏都开了口,香桃纵然不情愿也只能福了福身出了门,随着她的离去,雅室内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王氏坐在唐卿卿下手,只随着唐卿卿的问话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心不在焉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向着窗外的后街上瞥了好几次,唐卿卿见状索性也停住了音色。
短暂的静谧过后,就在王氏又一次将目光瞟向窗口的时候,唐卿卿手中的茶盏在桌上轻轻碰出了细微的一声脆响。
“夫人不是要与我商议如何安抚百姓的事吗?”唐卿卿挑眉望着乍然回神的王氏,竟也转头望向窗口:“莫不是这解决的方法便在窗外?香柏,外面可有什么不寻常?”
王氏闻言,竟是猛然立起了身,旋即才反应过来:“哪能呢……”
香柏看在眼中,不觉也有些起疑,竟真的几步迈到窗边,探头向下一望,摇头道:“只有两辆马车停着,似是运货的。”
王氏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见唐卿卿一双黑琉璃似得眸子定定的落在自己身上,只有些生硬的挤出个笑模样说道:“是妾身鲁莽,心急之下竟忘了此时是饭点儿……郡王妃先略等片刻,妾身这就先吩咐人去酒楼叫几样饭食来。”
王氏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已是风风火火的往外走,唐卿卿只唤了一声夫人,室内就已是没了王氏的影子,香柏皱了眉:“这位王夫人,今日怎的这般反常?”
唐卿卿也有些狐疑,来到凤阳已经有不短的时日,城中的人和事她基本也已经心中有了数,比起都护夫人秦氏,这位府尹夫人到确实出身有些短处,导致以往几次邀约的时候也颇有几分唯唯诺诺的,不过再如何,也不似今日这般言行上慌张……唐卿卿望着面前半空的茶盏出神。
香柏见状,捧起茶壶想要添茶,唐卿卿却摇头道:“别添了,这陈年的普洱味道有些怪怪的。”
香柏揭了茶壶盖子嗅了嗅,似是有些陈味,顿时皱眉:“这茶怕不是搁得生了霉?怎的这股子怪味?这位王夫人也太不成体统,这也能拿来待客?”
……一个西北边城的府尹填房,出身不高,只怕是得了一饼好茶便不舍得喝,结果偏偏又没能收藏妥当,仍只当做宝贝巴巴的拿出来待客。唐卿卿不想对这样的心思多说什么,只摇了下头,香柏便搁了茶壶:“我去给郡王妃另要一壶桂花茶,可好么?再要几样点心,先好歹垫几口。”
随着香柏轻轻合上房门,雅间中又一次恢复了寂静,唐卿卿独自一人守着满室沉水香的味道,此时天色已经渐暗,想来大部分百姓也已经归家的缘故,临着后街的窗外亦是悄静无声,唐卿卿独坐了片刻,不知怎的,眼皮竟开始有些沉重。
……安抚百姓啊……阿云曾对自己说过,她在凤阳居住这件事就已经足够安抚人心。
原本唐卿卿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随着西狄在关外真正开始异动,百姓们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了起来……
无需去向府尹查问,唐卿卿自己也已经听说了这些日子陆续有百姓拖家带口的离城而去,原本因为人数并不算多她也没太过在意,毕竟凤阳又没有封城,总不可能无端禁止百姓出入——若是封城的话,只怕反而还会起到反作用。
可现如今府尹夫人专程为此来约见自己……莫非是恐慌而逃的百姓人数骤然增多了?
脑中困乏的感觉渐渐加重,唐卿卿有一搭无一搭的想着事情,又坐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人都去哪了?
唐卿卿愣住一息,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觉得周身乏力得不行,原先坐着不动时还未曾察觉,如今猛然间想要动作,就连心跳都乍然过了速,眼前的光影更是摇曳起来。
“香柏?香柏——来人……清池……”
唐卿卿再迟钝也觉出不对,想要高声唤人,但出口的音色却软绵绵带着颤音,甫出唇畔,便四散在混着陈腐茶味的沉水香烟气中不知所踪。
——糟了!
脑中的晕眩逐渐加剧,甚至就连危机感都被潮水般涌上心头的倦怠冲刷得所剩无几,唐卿卿挣扎片刻,一口咬住舌尖,终于寻回了一丝清明。
——有人在这座茶楼中给她下了圈套!
是谁?
是王氏?可她一个府尹夫人,又是为什么要设计自己?
唐卿卿此时双腿都已经好似不是自己的,撑着桌子试了几次才勉强站了起来,起身的瞬间眼前就是一片模糊缭乱,她双手死死扳住桌沿,急剧的心跳如同沉闷的鼓声,一下下捶得她呼吸急促,直到片刻之后,眼前的事物才终于重新凝聚出了模糊的样貌。
“来人……”
唐卿卿又一次试着唤人,然而连她自己都已经分辨不出她到底有无呼唤出声。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唐卿卿抖着手握住了面前的茶杯。
这间雅室是特意布置的,因为唐卿卿会偶尔应邀来此的缘故,茶室的掌柜额外多给室内添了一架屏风,半遮半掩的挡在桌椅和房门之间,而比起去到门口……距离她更近的,是那扇临着后街的窗口。
——适才香柏说过,茶楼后门正停着马车?
唐卿卿深吸口气,用力向着那几步开外的窗口掷出了手中的茶盏。
到底是手上无力,细瓷的茶盏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撞在了窗棂上,随即便咕噜噜的滚落到木质的地板,力道之弱,甚至都没能撞碎。
茶盏落地的啪嗒和随后细微的滚动之声,在一片的死寂中听起来分外清晰,唐卿卿心头一跳,然而茶盏的滚动尚未完全静止,门外竟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急促的足音略显杂乱,摆明了来者不止一人,唐卿卿一颗心悬到喉咙口,也顾不得疼,又咬了一下舌尖,抖着手去够桌上的另一只茶盏。
……香柏香桃的足音她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门外来的人……不是她们!
是谁?
指尖堪堪摸到茶盏光滑的外壁,杂乱的足音已在门外,随着房门吱嘎一声被人粗鲁的推开,唐卿卿也终于将那只茶盏攥到了掌中。
“许久不见,二妹妹。”屏风边影影绰绰的转出几道人影,而随着这一声问候,唐卿卿模糊的视线中也终于看清了来人。
“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