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不知是说给陆子墨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有些出神的喃喃了一时,又去骂陆归云,骂了会子似是累了,喝了两口茶,又骂了一阵子生了那个畜生的贱籍女子,陆子墨忍着不耐听着。
“父皇说的是。”
直到明德帝终于住了口,陆子墨才苦笑道:“父皇,五弟他……”
明德帝怒哼一声:“不准再提那畜生!等……等琅琊王和武安王两位抵京,即刻派人通知朕!”
见陆子墨恭声应了,明德帝这才一摆手:“下去!”
这摆明有了几分迁怒的态度陆子墨恍若不觉,刚想告退,明德帝又一语叫住:“朕,明日亲自早朝。”
陆子墨脚步顿了顿,恭声道:“是。”
直到出了太极宫的大门,陆子墨脸上的神情才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来之前他就早就设想过他这位父皇会是如何安排,结果竟真的一如他料想那般,除了气怒攻心之外竟是半点有用的手段都拿不出来!
依靠那些居心叵测的藩王?
陆子墨若有所思的转了转手上套着的扳指……先不说藩王们在各自封地已经养尊处优了许久,当年就连西狄进犯的时候,几位藩王都是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的,就算他们是真心勤王,就真的能胜吗?
即便能胜,谁能保证这些藩王就可靠?
前代大楚国君在位期间封的武安王是最后一名藩王,从那之后至今已经几十年过去,再没有过新封的藩王出现,甚至在明德帝初登基后的一段时间里,皇太后唐秀茵还曾隐隐透露过想要削藩的意思,只是后来见明德帝实在是个扶不起来的,撑死了只能守成,不能担当变革,这才压下了削藩的念头。
这些事,陆子墨不信那些藩王会心中没数。
如今堂而皇之的领兵勤王,骨子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就他这父皇才会蠢到不做深思了!
陆子墨冷笑一声,快步回到东宫,提笔写了一封密函,唤来心腹一递:“快马送去武安王手上,就说孤在皇城,扫榻相迎!”
揣着密函的一骑驰离京城的同时,季成怀也终于一路快马加鞭的抵达了荆州。
他出京的时候一共带了两百多名死士,此时身边只剩二十几人,沿途每到一处,若是村落还罢了,自县城起,落脚之时必定先行搜查一番,第二日启程时留下数名死士接管当地官府衙门,留意有无形似郡王妃的孤身女子现身。
如此一处处设卡,直到临近荆州之前,季成怀手下便只剩了五十左右,分出一半人直奔玉东,季成怀自己率另一半向着荆州而来!
一处玉东,一处荆州,不论是陆归云想要东进,还是唐卿卿想要西逃,这两处都是必经之地!
若唐卿卿真的西逃,除非她插了翅膀飞过去,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绕过这两城,而陆归云东进……也是一样。
兵家必争之地啊……季成怀站在城墙上向西眺望。
他跟在陆子墨身边已经六年了,当初原本是看重了三皇子小小年纪便胸有丘壑,想要押一个从龙之功罢了,但季成怀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从来做事都谋定而动的三殿下每每会在唐家那个二姑娘身上失了分寸。
初时,他还曾生过疑惑,莫非真的是少年慕艾?心生执念非卿不娶?
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看不透?
他的主子对那唐家姑娘,分明是想要除之后快!
只怕当初的执意求娶也只是缓兵之计……
季成怀可没忘记当年陆子墨登门求娶的时候,唐家那个二姑娘才刚刚从生死一线中挣回条命来。
没死成……所以……想要求娶……
季成怀心中发冷,并不是因为陆子墨的手段隐秘,而是……自始至终,他认定的主子都将他瞒得死死的!
陆子墨究竟忌惮唐家姑娘何事?甚至不惜为了不让她脱离掌控而数次铤而走险,致使他们不得不面对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的局面,季成怀不敢问。
他甚至不敢让陆子墨察觉出他对此已经心生疑虑。
望着铺陈在脚下的万家灯火,季成怀深吸口气:“即刻起,城内许入不许出,四处城门,给我每日盯牢了,凡有年轻女子入城,即刻上报!”
“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走了人!城中也要严加排查,去府衙要本城的百姓户籍,一户户搜!”
“大人。”随行的死士犹豫一瞬低声询问道:“荆州不同县城,这是正经州府,光是本城百姓数量就不是一两日查的完的,浔阳郡王那边……听说用兵神速,只怕……”
季成怀冷冷瞥了这开口的人一眼:“捕得到郡王妃,你我一行就有依仗全身而退,否则……”他顿住许久才狞笑一声:“也不过是一个下场罢了!”
死士明了,只沉默的一拱手自去安排,而就在这同一时间,唐卿卿正疑惑的听着茶棚里的七嘴八舌——
“当真?浔阳郡王不是皇上的亲儿子么?竟真的……反了?”
“莫要乱说!”有人变了脸色,嗔道:“什么反不反的我是不知道,但郡王打退了西狄之后是在一路带着兵向东而来……至于是为何就不晓得了。”
茶棚里歇脚的百姓们不敢沾口那‘谋反’二字,只语焉不详的说着,只不过说的人有心,听的人有意,彼此心领神会。
茶棚中静了一时,唐卿卿拼命竖着耳朵,过了许久才又听到有人小声:“听说如今已经快要过黄河了。”
话音出口,一片死寂,半晌才有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郡王领兵过处的那些地方的百姓可怎么样了呢……”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毕竟掌权者如何争斗都与百姓们干系不大,但这兵祸却是不同的!浔阳郡王领兵过处,那些城池不论是投诚了也好,还是逼降的也罢,城中百姓不知下场如何?
若是不好……他们这些尚未受到波及的,也可早早另做打算,哪怕是飞鸟各投林,也是要先保得自家安危才顾得上其他。
唐卿卿却一颗心跳得飞快,满耳都是那一句——听说,如今已经快要过黄河了!
阿云竟然领兵东进了!
是了,她被陆子墨掳走已经过了这么久,阿云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消息?
必定早就知道了!
如果阿云领兵在步步向东,她就不需要再将目的地定为凤阳!
唐卿卿悄悄用指尖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了半晌才长出口气,起身付了茶钱的同时,低声向茶棚中烧水添茶的婆子问道:“大娘,请问我若想往荆州去的话,此处有无可搭乘的车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