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人来人往繁华锦绣的长街如今早已没了原本的模样,荆州是大城,城中虽不是没有穷人,但富户和重等人家却更不少,这一条花街在以往的日子里足可说一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此时此刻,它却宛若地狱之门张开了巨口,腥红灼热的火舌贪婪而又暴烈的吞噬着两侧的建筑物,同时也不断吞噬着街上走投无路的绝望人群。
水火之力向来无情,曾经乌黑顺滑的青丝在烈焰炙烤下迅速焦枯,暖玉般细腻温软的肌肤只稍微被翻卷的火舌轻轻拂过,便会迅速长出燎泡,变得血肉模糊,然后……焦黑着迸裂开来。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痛楚,所有人都在拼尽了毕生的力气尖叫着,哭喊着,推搡着,奔逃着,想要逃离这条烈火的长街。
而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她们以为的‘生路’上,正盘踞着另一头名为死亡的凶兽!
漫天的尖叫哭喊声中,由最接近花街头尾两端传回的惨烈呼号乍听起来并不足以让人警醒,直到原本奔跑在最前列的人们如同割麦子般一批批的不断倒地,鲜血迅速浸润了长街两端的出口,被挤在中间的人们才终于觉出了不对。
察觉出不对的人们纷纷惊恐的停住脚步,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停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火舌翻卷,浓烟弥漫,位置处在更中间的人们尚不清楚街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此刻,这条宛若火龙般的长街两端已经是这些人唯一的逃生希望。
前面的人想要停步,身后的人群却依然在奋力推挤,拥挤的人流如同一股滚滚的浊浪,将汇入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冲击得身若漂萍,不时有人在拥挤踉跄中稳不住身形扑倒在地,而几乎就在她们倒地的一瞬间,就已经不可能再有爬起来的机会。
没人在意倒地的人们,即便在意,她们也无计可施,有的人甚至直到脚下踩到了不同于坚硬地面的什么东西,才会意识到自己可能踩到了人,而这种短暂的认知在下一瞬间就会被求生欲冲刷得分毫不剩!
不是没有人想要大声警示后面的人不要再向着出口奔逃,但她们被浓烟呛得沙哑的喉咙中爆发出的嘶哑呼声在人群的惊呼惨叫中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而在一波又一波无休止的箭雨面前,她们很快就没了开口的机会。
被包围在浓烟和烈焰中的唐卿卿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身处这样噩梦一般的场景中无法脱身。
改换装束混入荆州至今已经数日,原本的唐卿卿,是想故技重施去百姓家中借宿的,未能成功的原因倒是很简单——她身上的银钱几乎已经花完了。
与采春换装时她本就身无分文,还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有了两支银镯一支银钗,鎏金的银钗早早就赠与了清河县的老妪,换成银钱待在身上的一共也就那两支银镯子的价钱。
从京郊清河到荆州,路途迢迢,一路上她吃穿都已经尽量节省,唐卿卿都没想过自己堂堂左相嫡女、浔阳郡王妃,竟然会有为了几两银子一把铜板发愁的时候,可再是如何节省,她抵达荆州的时候身上也统共就只剩了几个铜板罢了。
这样几乎身无分文的尴尬境地,唐卿卿拉不下脸去借宿,住客栈更是住不起,最后左思右想,干脆寻了路人打听何处有聘短工的地方。
彼时的戒严命令尚未传达到百姓之中,倒是有那心善的人,见唐卿卿一个单弱的少年想要做工,倒是起了几分怜悯,听说她识字,能读会写,便指了这条花街——虽说街上过半都是秦楼楚馆那等不体面的地方,但酒楼茶楼向来也都生意红火,未必就寻不到个帮人记账的活计。
平心而论,这确实是条不错的建议,唐卿卿也不矫情,问明了花街位置后果然来了此处一家家酒楼的问过去,只说自己寻亲,沿途盘缠不够,偏又赶上荆州城许入不许出,一时走不得,这才想寻个记账之类的活计,可不要工钱,只管吃住便好,等城一开,她再离去便是。
原本她一个年轻面嫩的外地人,那些酒楼的掌柜原是不想用她的,但架不住唐卿卿说自己可以不领工钱,如此一来倒是让人有些意动。
酒楼本来就有伙计住宿的地方,至于管饭更简单了,开酒楼的还能短了伙计们的一口饭吃?
掌柜的心中活动,与唐卿卿约好了不给工钱之后,索性连短工的用工文书也不必写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几时开城,反正做一日管一日的吃住,到也便利。
如此,倒是两全其美,唐卿卿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而她自幼习得的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也让酒楼掌柜觉得捡了便宜,直到转过天去就接到了封城戒严的禁令,掌柜这才傻了眼。
全城戒严,这就是直接断了酒楼的生意。
酒楼开在花街,做的就是那些恩客们的生意,如今一道令下,不止这一家酒楼,整个这一条花街都得关门——开着也不会有人来,还开什么?
掌柜的心疼却也没办法,好在多少还有些道义,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翻脸撕毁跟唐卿卿的口头约定,只眼看着生意做不成,也只能从善如流的关了门,酒楼中做工的本地伙计们回了家,只留了唐卿卿这个外地人和一个年老的伙计看着店铺,自己锁了钱柜唉声叹气的回了家。
唐卿卿也没料到这样的境况,原本宾客纷纭的酒楼一朝关门大吉,倒是让她不用再发愁该如何与那些在此帮工的伙计们相处,但……随之而来的搜查却让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