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过子夜,暗沉的天幕下无星无月,乌云遮蔽出无边无际的浓黑夜色,趁着一整条长街暴烈的火光和不绝的哀嚎,犀利残忍的勾勒出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而此时此刻,这处地狱,就真实的铺陈在唐卿卿眼前。
唐卿卿在片刻之前还是下方‘地狱’中的一员,如今这样的景象突兀的映入眼帘,也仍是让她狠狠的抽了口气。
朔风如刀,夹杂着浓重的烟气一口入喉,呛得唐卿卿气息都停顿了一瞬,此时她身在三楼,下方腥红的火海看得无比清晰,而长街两侧屋宇的火势已经比片刻前愈发熊熊!
起火点是在低处不假,但火焰燃烧从来都是自下而上,趴在三楼窗棂上向下望去,最下方的一楼早就被金红的火焰吞噬殆尽,最底层的火焰缺乏了新鲜的助燃物,火舌如同活物一般,已经彻底攀上二楼的框架。
三楼早已不再安全,干燥的冬季和木质的楼板就是最佳的薪柴,唐卿卿逃入的这一处雅间是在酒楼西侧,东侧方向火势更猛,就连三楼也已经被火舌包围,而西侧也已经快要沦陷!
唐卿卿扶在窗棂上的手指已经能感受到下方烈焰蒸腾时带起的灼热温度,而那些不时随着冷风猛然突蹿爆卷的火舌更是几乎要燎到她的发丝,唐卿卿环顾了一圈,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消融!
——真的没路了。
这间酒楼一共就只有三层,这里已经是终点,除非唐卿卿会飞檐走壁,否则她注定无路可逃!
怎么办?
唐卿卿被从凤阳掳走时没有惊慌失措,从清河县逃走时没有惊慌失措,而此时此刻,她却真真正正发现自己真的走投无路。
会被抓回去吗?
再被陆子墨抓住的话,想来不会再有逃跑的机会……
唐卿卿咬住下唇,想将眼泪逼回肚子里。
此时窗户大开,浓烟随着凛冽的寒风灌了满室,喜鹊一只猫儿,本就嗅觉灵敏,早就被这无处不在的烟气刺激得不安,此时只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的低吼着转圈儿。
还没等唐卿卿想出应对之法,紧闭的雅间房门已是猛然发出一声巨响!
喜鹊全身漆黑的长毛顿时炸起,冲着房门怒吼起来。
有赖于之前唐卿卿费力拖到门口顶住房门的桌椅,门外不知何人的第一次踹开房门的打算并未成功,这似乎也让门外之人吃了一惊,静默短暂的出现了一瞬,随后门外传来一声冷笑,有人用力抵住房门,将那原本就顶得并不如何牢靠的门扇一点点的推开了一条缝隙。
八仙桌的桌腿在木质楼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而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季成怀阴冷的嗓音——
“郡王妃,您这又是何必呢?”
“如今火势凶猛,您再继续顽抗下去,也不过是同这一整条街一起,化为飞灰罢了。”
随着房门缝隙被不断缓慢的推开,火光明灭的映照下,季成怀的半张面孔已经清晰可见,唐卿卿后腰紧紧倚在窗棂上,呼啸的夜风夹杂着自下而上不断爆卷蒸腾的灼烧之气将她一头散乱的长发吹得不断飞舞,两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在一瞬间,目光正正的对到了一处,半开的门缝中,季成怀对她露出一个狞笑——
“郡王妃,太子殿下对您关注有加,只要您肯投靠殿下,殿下自然不会薄待你。”
唐卿卿一声不出,双手死死抓着硌着后腰的窗棂,此时身后长街上的哀嚎声已经渐弱,屋舍燃烧时发出的刺耳声响反而愈发壮大,下一瞬,长街一侧陡然传出轰然的一声,唐卿卿下意识的侧目望去,原来是一栋二层的小楼被烈火烧毁了称重的梁木,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轰然倒塌,彻底化为了一团赤红的火焰!
还不等她收回目光,敞开的窗口下方也已经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噼咔声响!
要死了吗?
纵然是背对光源,唐卿卿惨白的脸色和一瞬间闪过的惊恐也没有逃过季成怀的视线,他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扩大了一两分。
知道怕就好!
“郡王妃,你还年轻,郡王如今勾结外寇已经被天子下令问罪,您又何必这么死心塌地呢?”
季成怀口中说着,手上继续加力,明灭的火光中,房门和顶着的那张八仙桌被缓慢却又持续的推开。
“趁着火势还未蔓延到此处,您还是不要再做无用之举,否则……即便不为了自己着想,您也要想想爹娘,总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么?”
对了,爹娘!
季成怀的言语如同惊雷,瞬间唤醒了原本已经惊慌无措的唐卿卿。
——若是落入陆子墨手中,他绝不会放过她。
到那时,阿云怎么办?爹爹和娘亲怎么办?
唐卿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和决绝!
她绝不能再让陆子墨有机会拿她去胁迫爹娘,更不能再让自己变成威胁阿云的筹码!
心意已定,唐卿卿深吸口气,转身二话不说就爬上了窗棂!
季成怀起初见她白着脸倚在窗边,心中早已笃定她无处可去,得意之下这才多说了两句,毕竟他这一路追着唐卿卿一路从清河县跑到了荆州,心中说没有怒气那是不可能,尤其现如今虽然抓到了人,却被困在此处,也就是仗着身边有死士跟着,这才敢冲入起火的建筑继续追捕,可即便如此,季成怀心里也明白——抓到人是一回事,想要脱身就是另一回事了。
即便一众死士能在抓捕之后舍命护他逃出火场,但凭他留守在花街之外的那点子人手,也根本不可能是浔阳郡王二十万虎牟军的对手!
只能是仗着人质在手与陆归云周旋。
但凡他行差踏错半点,或是那陆归云并不如他所料想的那般爱重这位郡王妃的话,他辛辛苦苦抓到的人质就和草芥没什么两样。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郡王妃!
连日来追捕的辛劳罕见的让季成怀升起了一丝玩弄猎物的兴趣,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想象中的猎物瑟瑟发抖甚至是哭泣哀求的场面并未出现,那个被窗边明灭不定的火光映得有些虚幻的纤弱身影,竟会在决绝的看过来一眼后便开始爬窗!
——不好!
季成怀心中一凛,再也顾不得其他,猛然发力撞开房门,然而前脚才刚刚踏入屋内,尚未踩实,门后漆黑的角落中便猛然窜起一道黑影,伴随着一声愤怒而又尖锐的嘶吼,迎面扑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突发状况,甚至包括紧跟在季成怀身边的死士都没能反应过来。
唐卿卿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被堵在了起火的楼里,之前又都亲眼见了她瑟缩在窗边根本已经无路可逃,谁还能想到这漆黑的室内竟然还会有埋伏?能成为死士都是下过苦功习武的,但就连他们,也都没听到房内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啊!
从季成怀推门入内到被黑影扑中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就在死士反应过来想要上前的同时,季成怀的惨叫也已经一并响起!
此时通过已经大敞的房门,楼内升腾的烈焰与窗外漫上来的火舌交相呼应,倒是让人看清了那一团黑影竟然是只猫儿!
一身漆黑的长毛,唯有四爪的爪尖儿洁白如雪。
喜鹊墨色的身影异常灵活,黑暗之中猛然窜起一击过后竟是将季成怀的头脸当成了借力之处,猛地一个蹬踏之后异常灵活的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在了被推门时一并推开了几步距离的那张八仙桌上,落足之处,踩出了几朵鲜红的梅花。
“喵——嗷!”
“混账!”季成怀怒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