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冷笑:“定是她没错了。”
见两人都望着自己,苏乔深吸口气:“此人只怕与我还有些渊源。”
陆归云挑眉:“苏姑娘可愿详述?”
“我长话短说吧。”苏乔轻哼一声:“严玉竹曾经与我爹爹一起,都是先代医仙门下的学徒。”
“她是首徒,比我父亲年长,父亲才入门时,她就已经跟在师祖身边出诊了,严玉竹的天资不可谓不聪敏,但却终究只是聪敏,却不是天才,但祖师并未因此藏私,后来……”苏乔顿了顿:“自古医毒不分家,但在我祖师这一派却不喜制毒,毕竟那是害人的勾当,只将心思用在医术一道,对于毒理虽然也会钻研,却只是为了解毒而非是制毒。”
“所以后来师祖发现严玉竹竟然在偷摸钻研用毒之术后大为不喜,几次勒令发现她不改之后便渐渐冷了她。”
唐卿卿双手覆在陆归云手背上听得入神,陆归云轻轻一翻手将她双手握了,两人一同静听后续。
“想是因此严玉竹心中有了怨怼,后来便趁着祖师经历变故一蹶不振之际,偷了祖师呕心沥血研制的秘药‘浮生’叛出了师门,就此不知所踪。”
苏乔冷笑:“那时我父亲年纪也还不大,师祖一蹶不振,师姐又不知所踪,父亲当时尚是少年,也只能闭门不出,一心照料祖师,直到祖师天不假年,驾鹤西去,这才有余力寻访师姐下落,却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一番过往并不算长,陆归云却微微皱眉:“恕我冒昧,姑娘口中的经历变故是何意?那名作浮生的秘药又是何种功用?宝儿被陆子墨下了秘药,纵然有姑娘的辟毒丹,却不知是否真的万全?”
陆归云此举算得上是探听别人的师门秘辛,只是事关唐卿卿,他不想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隐患。
不过幸好苏乔也没什么隐瞒的意图,只叹口气:“这也算不得什么机密,听父亲说,祖师当年与其妻感情甚笃……”
静谧的厢房内,女子音色泠泠,将几十年前的一段过往徐徐展开。
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有些俗套的情深不寿的故事罢了。
有着医仙盛名的医者与其妻琴瑟和鸣,奈何妻子却是个病弱之身,医者虽有医仙的美誉,却也终究是人不是神,对于必死之症也一样莫可奈何,然而医者却是个情深之人,丧妻之后就此一蹶不振,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恨不得能追随亡妻而去。
这样的人生已经了无生趣,但彼时自己的徒儿们还未出师,为了斩断这种痛苦,医者潜心三年研制出了秘药——浮生。
浮生一梦。
服用此药会让人前尘尽忘,不论是悲是喜,尽数化为乌有,而且为了不会让自己再度从枝节细末中勾起回忆,医者下了狠手,每一日都会在梦中被洗涤一次记忆,以此来确保自己每日睁眼时都会是全新之人,不会被半点过往的喜怒哀思纠缠。
这与其说是自救,还不如说是自毁。
每日睁眼都过往全无,不要说是那原本出神入化的医术,就连自己姓字名谁都要靠旁人重新告知。
确实是斩却了痛苦,却也一并斩尽了自己的半生为人。
浮生制成之初一共便只有两粒,一粒是试制,一粒是成品。
当苏乔的父亲发现自己师父言行举止不对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医仙出手的药物,岂是一个还未出师的小毛头能解的?
苏木无法,眼见自己师父每日浑浑噩噩心中又哪里能忍得,彼时两粒浮生还余一粒试制的,原本是想自己苦读医书,加上师门一代代传下的珍贵手札笔记,学成之后根据那颗丹药尝试逆推出解药来,但还没等苏木学成,严玉竹就偷了那仅存的丹药叛出师门不知所踪了。
苏木彼时又要照顾师父,又涉世未深,虽是有心寻找却终究不知该从何找起,师父这里又离不得人,只能一拖再拖,直到数年后师父终于仙逝,操办过白事之后,苏木才一边行医一边探听严玉竹的下落。
然而严玉竹却就此石沉大海,再也没传出过任何行踪。
时日久了,苏木也只得放下,他恼的是严玉竹偷走丹药,断绝了他据此研制浮生解药的希望,至于严玉竹本人,和他却终究没甚仇隙,如今师父已逝,即便寻到了人又能如何?所以苏木也就不再寻找,再往后,便是年纪渐长,娶妻生子,渐渐凭着自己的一手医术闯出了神医的名号。
“虽然父亲当年研制浮生解药的心愿未能得偿,但却终究还是发狠钻研过师祖留下的手札。”
苏乔音色淡淡:“这几枚辟毒丹就是父亲生前所制,提前服用,可在药效时间内辟易百毒,你服了浮生却能不受其所害,如此看来……”她看着唐卿卿微微颔首,“也算是了却了父亲的心愿。”
这一段往事听得唐卿卿有些怅然,苏乔却已是端正神色:“郡王,虽然不知严玉竹为何会与陆子墨为伍,但若陆子墨身边之人真的是严玉竹的话,那就不可不防,一位医道高手,且精通用毒,与这样的人为敌……你确定还要我回凤阳吗?”
陆归云默然。
适才这一段往事在唐卿卿耳中是至死不渝的悲凉,但在他听来,却清醒的意识到陆子墨身边确实有着对他而言也很棘手的存在。
陆归云不惧与人争锋,不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强者相争,但,要应付一位擅毒的医者?这确实超出了他的应对经验。
哪怕是有辟毒丹也不行。
一共就只有几颗的珍贵丹药,纵然能防一时,又岂能长久?何况,他身后还有跟随他的二十万虎牟军。
这一趟打着清君侧名义的东进,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陆归云轻叹口气,起身冲着苏乔抱拳一揖:“请姑娘相助。”
苏乔坦然受了这一礼,起身道:“回头请郡王派几个人手给我,荆州繁华,城中药铺里货色想来也应不差,我要备些药材早做准备。”
说罢还不忘收走了那只甜白瓷的药碗。
随着她的离去,房中再一次恢复了静谧,陆归云轻出口气,一把便抱住了唐卿卿。
“阿云?”
“……没事就好。”
陆归云缓缓平复着自己的心跳,适才他听到陆子墨身边竟然隐藏着用毒高手的时候就已经掌心冒了汗,再听到此人竟然出手给唐卿卿下过毒的时候他几乎连心跳都慢了一拍。
还好……
还好他提前给了宝儿一颗辟毒丹。
也还好宝儿机灵,找到了服用的机会。
浮生……吗?
一想起适才苏乔口中浮生的药效,陆归云就恨不得凌迟陆子墨一百遍!
上一世,他的小姑娘就因伤忘了他,忘了和他的约定,的天所幸,好不容易他才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陆子墨竟然还不肯放过她!
浮生会让人前尘尽忘,日复一日的洗涤一次过往的记忆,说的好听是宛若新生,可实际还不是摧毁了一个人所有的精神构架?所有能将一个人组成‘我’这个认知的一切都是来自于生平记忆,没了这些,与死何异?!
这样的‘新生’是建立在每一日的‘我’的死亡之上的。
这是何其可怖的药物!
还好……
还好。
“没事了,阿云,我没事。”察觉到他的不安,唐卿卿仰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
微凉的唇瓣带着一丝醇香的微甜,陆归云低头,晶蓝的眼瞳中清晰的倒映着怀中人儿的样貌:“再亲一下。”
唐卿卿迅速的瞥了一眼周遭,很好,没人,然后柔软的双唇便果然又覆了上来。
这原本想要一触即离的轻吻却被男子有力的双臂禁锢了动作,舌尖不过轻轻一挑,合得并不严密的牙关顿时失守,许久之后,双颊酡红气息不稳的唐卿卿才终于重获自由。
“阿云!”眼看面前之人似是意犹未尽,唐卿卿忙不迭的推推他:“我饿了。”
原本是推脱之语,谁知肚皮却恰好传出了咕噜的一声,眼见陆归云眼底泛起笑意,唐卿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为了转移话题,只飞快的问道:“香柏和香桃呢?当初我在凤阳被掳走,她们两个没事么?”
“她两个当时只是被人打晕了,醒来也就没事了,行军不方便带她们一同上路,昨日我已经派人去接她们了,脚程快的话也要不了几日就能来到。”
唐卿卿这才放心,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冷不防一旁有团黑影一跃就跳上了床榻,定睛一看,顿时惊喜道:“喜鹊!欸……你……”
唐卿卿愣了愣,一指猫儿:“它怎么……怎么……噗!”
话未说完,到底还是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原本油光水滑乌云踏雪的猫儿,如今一身长毛却好似狗啃的一般,东缺一块,西缺一块,蓬松的大尾巴更是秃了尾巴尖,就连胡须都少了一边。
猫儿好似有灵,碧色的眼瞳忿忿的瞪了唐卿卿一眼,一转身趴到床角不理人了,只拿屁股对着她。
“它的毛被火燎了好几处,没办法只能剪了,总不能糊着见人么。”
见唐卿卿忍笑忍得辛苦,陆归云也是好笑:“你还笑它?”他伸手撩起一缕唐卿卿披在身后的长发,将发梢往她眼前一送:“你也好不到哪去。”
唐卿卿定睛一看不由倒吸口气,自己原本缎子般的长发发梢果然也是短了一截,脸上顿时变色,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忙忙的将自己一头长发都拢到身前,细细一看,果然短的还不止一束,被剪过的发梢茬口突兀而又醒目,原本过腰的长发有几处甚至短了半截,只气得她咬牙骂道:“都是陆子墨害的,我……我饶不了他!”
噗——
陆归云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便收获了小姑娘一个大大的白眼。
“阿云!”
“咳,别气了,回头我收拾陆子墨给你出气,乖。”
唐卿卿这才作罢,随后却又想起一事:“阿云,陆子墨他……他可能不是陆子墨。”
嗯?
陆归云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梢:“宝儿,你知道了什么?”
“我……我好像,想起了那天落水的事。”
脑海中浮出梦中那一处血色弥漫的湖泊,唐卿卿下意识打了个冷颤,随后便被陆归云用锦被裹了裹搂进了怀里:“别怕,有我在,慢慢说。”
依偎进暖热的怀抱,唐卿卿平了平气息,缓缓讲述了她那一次梦中的场景。
“那时我虽藏在假山后面,但辰儿那句‘袁母妃说,你不是子墨哥哥’我还是听得真真的。”
“若不是这一句,辰儿也不至于……”想起陆轻辰,唐卿卿情绪也不由低沉了下来,陆归云安抚的轻拍了拍她。
“这一场虽说是梦,但却骇人的很,醒来之后我想了许久,只怕……是和当初袁贵妃的那一对双胎有关系。”
静谧的厢房内,唐卿卿的音色又轻又细:“后来我怕陆子墨留着什么手段会对付我,总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就索性用这梦中的信息去诈了他一下,果然就被我诈出来了。”
听到此处,陆归云不由绷紧了手臂,唐卿卿察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胸口:“我没事呢,苏姐姐的辟毒丹真是灵的很。”
“今后不许再这样涉险了知道么?”陆归云叹口气,低头抵住怀中人儿的发顶:“宝儿,明知陆子墨可能会为难你,你还故意去激他,若是……若是……”
他顿住音色,良久才接了下去:“傻丫头,今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事,你只管乖乖的,自保才是第一位,对方让你做什么你只要顺从,便不会受到太多难为。”
“其他的都不要做,宝儿,你只要让自己好好的,等着我就好。”
“无论如何,我总是能找到你的,你就只要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凡是欺辱过你的,自会有我替你一一讨回。”
“任他是什么尊贵人儿,我也绝不放过!”
所以,你只要好好的就好。
千万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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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偌大的金銮殿上,奏折散乱的扔了一地,明德帝坐在龙椅上颓然的喘着粗气,口中只不住喃喃的骂着:“混账!丧天良的孽畜!”
天子雷霆,群臣只低头缩肩的跪了一地,没有半个人胆敢出声。
陆子墨眼角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群臣,心中轻嗤了一声,从一旁太监手中捧着的托盘中端了新换的茶盏,上前几步恭敬的弯身将茶盏捧到明德帝手边:“父皇请勿动怒,保重龙体为要。”
明德帝适才动了大怒,此时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原本想接过茶盏,但奈何抬起的手都是颤的,几次尝试之后不由愈发恼怒,陆子墨看在眼中,低声道:“可要传太医?”
一语激起了明德帝更加旺盛的怒火,厉声道:“滚!”
陆子墨垂眼,恭顺的退回原位垂手而立。
一时间,大殿中只有明德帝粗重的喘息声。
“荆州,荆州那样的大城,居然才刚刚接战就丢了城!好,好,真是好的很!朕白白养了你们这满朝文武,竟是养了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
一语落地,满殿的朝臣齐齐叩首:“臣等无能,陛下息怒。”
朝臣们从心底到舌尖也都是苦的。
荆州作为中原数得上的大城,城中的是有部分驻军的,虽然相比二十万虎牟军不可能占优势,但……守城向来都是占了地利的。
原本也没人会想让荆州守备在面对叛军的时候反败为胜,毕竟那也不现实,可……他们原指望的是荆州能拖住叛军最少半个月的时间,也唯有如此,才能给荆州以东及至京城这一路的地区留下充足的备战时间。
允许你败,但没让你秒败啊!
荆州闪电般的溃败带来的结果是整个华北地区都来不及做好战前的准备和调动,加上浔阳郡王那始终让人惊惧的行军速度……朝臣们前额抵着冰冷的水磨金砖大气儿都不敢喘。
直到斥退了这群大臣,明德帝脸上因怒火攻心而泛起的不正常红晕仍未消退,陆子墨犹豫片刻,轻声道:“父皇,老五铁了心谋逆,手中又握有二十万虎牟军,虽有武安、琅琊两王领军驻守在京城之外,但……将来一旦接战,京畿一带皆会化为战场,父皇,君子不立危墙,父皇何不提前向幽州暂避?”
一语出口,明德帝目光如同利箭般直直射向陆子墨,陆子墨却神色不变:“儿臣斗胆,恳请父皇为国远虑,儿臣愿与两位藩王一同留守京城,不败叛军誓不为人!”
明德帝原本几欲噬人的目光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半晌,开口就是一声长叹:“大楚一百二十年,从未有弃皇城而逃之君。”
“父皇!”陆子墨有些发急:“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父皇一国之君,何等贵重,焉能置身险地?”
“不必再提!”明德帝脸色虽是颓丧,出口的话语却并不迟疑:“朕是国君,是天子,天子弃战而逃,今后朕要如何面对朕的子民?!”
“父皇……”
“住口!”
陆子墨无奈,只能收声,明德帝半晌长叹一声:“罢了,你下去吧。”
然而陆子墨才刚刚转身,明德帝却又想起什么:“你那位有孕的侧妃,可生了?”
“尚未。”陆子墨答道:“不过也快了,太医们说产期也约莫就在下月。”
“你……”迟疑半晌,明德帝疲倦的斜倚在龙椅上闭上眼:“想法子将她送去幽州罢。”
陆子墨苦笑,轻声道:“父皇,妇人快要临盆,是不好远行的。”
明德帝没睁眼,默然许久才喃喃道:“是吗?那就罢了吧。”
“父皇无需忧虑,两位藩王带来的都是精兵,且皇城的禁军也是一等一的精锐,父皇,这一战,儿臣不会败的!”
青年男子音色清朗坚定,明德帝轻哼一声:“朕知道。”
说着,他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似是在向儿子强调,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朕乃大楚天子,受命于天,岂会让个杂种孽畜兴风作浪!”
陆子墨脚步稳定的踏出金銮殿大门,冬季寡淡的日光照在身上,他脚下迈着步子,眼底却已经找不到适才在御座前的半分温度。
——没想到他这父皇能贪恋这张龙椅到如此的地步,眼看都快大军压境了,都还拒绝了暂且出城退避的提议!
脚步沉默的迈了一瞬,陆子墨轻轻发出一声冷嗤——
——那也罢了,留在京城也好,既然这般舍不得龙椅,那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总也不好让父亲带着遗憾上路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送上,作者君前阵子各种事瞎忙,鸽了一阵子,如今在努力复健找回状态中,今天跪着送上三更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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