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明德帝心中有事,直接开口:“真人修道有成,可能看出国运起落?”
国运?
凌霄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贫道正是为此而来。”
明德帝闻言精神一振:“哦?真人可看出什么?”
“此处乃是皇城,自有龙气庇佑,国运昌盛时,龙气便头角峥嵘,盘旋往复,栩栩如生,如今……”凌霄叹了口气:“却竟有些低迷消散的征兆。”
明德帝变了脸色。
“这是因为国运不昌,去岁的大旱加上眼下的兵祸,这才导致了龙气暗淡,但只要陛下励精图治,早日拨乱反正,国运恒昌,自然也就渡过了这一难关。”
龙床上的天子闻言,似是终于下了决心:“真人之前提起过的真元丹,如今……”
凌霄一怔,随即肃容道:“陛下!真元丹是仙界之物,服之可增一甲子寿元,但凡人若无半点修行之力的话,服之只怕效用不显,反而徒费了这仙丹——陛下三思,贫道手中,也是再无第二颗了。”
明德帝眼中的挣扎一闪而逝,心中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下了决心——
“真人,朕意已决!”
凌霄叹了口气,脸上一副钦佩的神色,正了正衣冠冲着明德帝深施一礼:“陛下心系苍生,贫道感佩!”
恰到好处的一句恭维,顿时让明德帝心中原本还存着的那点遗憾不翼而飞,凌霄走后,明德帝把玩着手中那尚带着凌霄体温的精致象牙小盒,再一次的下了决心——
君臣父子,这才是天理正义,那孽障既然胆敢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这个真龙天子,就势必要让天下百姓看看——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把江山社稷交于乱臣贼子之手!
这,才叫一国之君!
而就在明德帝心中豪气万千的同时,适才在他寝殿中仙风道骨的凌霄真人却正像条狗似的跪在地上不住的擦着冷汗。
“殿下,贫道已经将药交给圣上了,殿下何时遵守承诺,让贫道出宫?”
“急什么?”陆子墨似笑非笑的睨着这个须发皆白的道人:“如今老五领兵围城,你出了宫也走不脱,真人又何必心急呢。”
听他语气森然中带着一丝讥讽,凌霄脸上冷汗出得更快,只叩首道:“殿下抬手,贫道不过是混口饭吃,却不曾做过甚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殿下的吩咐贫道也做完了,求殿下放贫道去了吧。”
陆子墨嗤的一声冷笑:“真人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也好意思说不伤天害理?”
“殿下……”凌霄声都发了颤,心中无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头脑发热入宫觐见什么帝王,在市井好好做他的仙师不好么?可如今后悔也已经无用,只能苦苦哀求。
——这就是被他那愚蠢至极的父皇一门心思认定的‘仙师’啊。
冷眼睥睨着狼狈不堪的凌霄,陆子墨也懒得多言,只一拂袍袖:“既如此,真人且去便是。”
匍匐在地的凌霄原本以为自己走脱无望,冷不丁听见这样一句,还不由怔了一下,悄悄抬眼,正与陆子墨讥讽不屑的冰冷目光对到一处,凌霄浑身一颤,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叩首:“多谢殿下高抬贵手!贫道这就离宫,贫道保证,今后绝不再用这凌霄二字了!”
陆子墨无可无不可的哼了一声,直到凌霄仓皇离去,这才出声唤人:“来人。”
侍卫打扮的死士首领连忙上前听令。
“凌霄真人欺君罔上,以丹药毒害天子龙体,潜逃不成,畏罪自尽了。”
冷冰冰的一语入耳,死士首领顿时心领神会,低声道:“请示主子,妖道何日自尽?”
仰头看了眼冬季有些暗淡的日头,陆子墨沉吟一瞬:“就两日后吧。”
死士首领领命,悄然而去,陆子墨在院中踱了两步,心中却依然有些烦躁。
按照目前的局面,即便他能设计让他那愚蠢的父皇被乱党激怒之下亲口传位于他,但那二十万虎牟军却始终是心头大患。
即便他能名正言顺的夺了天下,也要守得住才行。
然而眼下他手中可用的兵马除了经过连番折损后也将将只有二十万的藩兵之外,就只剩了井不善战的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了。
皇家禁军是否能战暂且不说,即便是能,人数也实在太少,才三千人,连给虎牟军填牙缝都不够。
陆子墨胸中不快——照此看来,他除了退守幽州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路。
退守幽州,在幽州另建国都,与陆归云分庭抗礼。
似乎……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劣势?
大楚建国至今,数代君王里虽有平庸之辈,却不曾出过昏君,即便是明德帝,虽然魄力和心胸手腕都不足,却也没闹出过什么行差踏错的大事来,所以迄今为止,楚国皇室在百姓心中依然颇有威望,所以,只要他是正统,占着大义,他在百姓心中就是无可动摇的下一任君王。
民心这种东西,任凭陆归云手握重兵也依然无可转圜。
不过是白驹过隙般的短短一瞬,陆子墨心头便将未来的应对大致画出了轮廓——即便是他要与老五斗个两败俱伤,但除非老五彻彻底底的枉顾民心,否则他就总是要束手束脚才是。
纯粹依靠暴力夺取天下的也不是没有,但那又如何?最后留在史书上的不是厉,就是荒。
再加上老五那一身的杂种血统,得个‘夷’字也未可知。
所以……只要他能牢牢握住民心,将来鹿死谁手,到也尚未可知才是……
陆子墨反复思量许久,心中终于略定,一转身大步走回殿内,提笔就开始写准备发给幽州太守的密函。
此时窗外天色微暗,晚霞已经隐没天边,月色还尚未升起,西山上因为营中骤然少了十数万兵马的缘故,倒是显得分外清幽,冬季的山林虽然萧瑟,却也因着多松柏的缘故,透着一片古朴苍茫之意。
香柏半掩上灶房的房门,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快速的穿过清幽的院落,直到入了厢房,炭火的暖意扑了满身,这才松了口气。
——这分明都已经快要开春了,怎的天气却不见回暖?
刚想开口请示唐卿卿是否用膳,一眼望去,却又闭了嘴——唐卿卿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信笺,红烛的光芒将她面庞映出一片细腻的温柔,更显得肌肤吹弹可破。
香桃侍立在一侧,见状只冲她抿嘴笑笑,香柏心中就有了数——都不用问,必定是郡王的平安信到了。
自陆归云领兵围困京城已经两三日,虽然此时小夫妻两个天各一方,但无论如何,郡王的平安信都是每日必定会送回西山的。
有时是厚厚的一沓,有时又只是薄薄的一张纸,香柏在无意中曾瞥到过一次——这倒也不是她故意偷看,而是那上边就只写了三个字——想你了。
也不知她家姑娘是怎么能对着那三个字傻笑着看上半个时辰的。
香柏等了片刻,见唐卿卿还盯着手中的信纸,不得已,也只能轻咳了一声:“郡王妃,到晚膳时辰了。”
唐卿卿这才回神,抬眼看了眼窗外,果然已是夜色渐浓,刚想传膳又想起什么:“二殿下和秦夫人那边送去了么?”
见香柏摇头,唐卿卿便起身道:“那先不忙,你们快去收拾食盒,我亲自走一趟。”
二婢闻言,连忙去准备,唐卿卿自己披了斗篷,又将手炉内加了几块红炭,领着各自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的丫鬟出门而去。
——陆归云领兵出营后不久,便先后有两队虎牟军送来了几个人。
一处,是本应在皇陵的陆岚华和郑月姝。
另一处,则是一位姓秦的妇人。
唐卿卿留在西山,乍然之下有些猝不及防,却也马上就冷静下来,拿出女主人的身份将几人分别安置妥当,一边忙忙的给陆归云去信询问,一边分别去见了这几人。
陆岚华和郑月姝被虎牟军送来的时候,颇为狼狈,身上还带了伤,索性营中留守的军医手中药材齐备,不仅伤药充足,还有苏乔留下的解毒药方,如今几日过去,陆岚华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真正让唐卿卿有些发愁的,是那位秦氏。
陆岚华被陆归云派人接出皇陵,唐卿卿还能想明白因由,可那个姓秦的妇人,自从来到之后整个人就像个泥塑木雕也似,整日呆坐,连句话都没有。
这几日陆岚华和秦氏的住处唐卿卿每日都会亲自过去看看有什么短缺,但迄今为止,那位秦氏妇人都一如往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