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参将偷瞄了一眼自家藩王的脸色——自家士子也未必就真的想战啊……
果然他急切的话语却只换来琅琊王短暂的沉默,随后只颇为敷衍的说了句:“传令下去,好生守住。”
武安王原本想要开口,却被琅琊王一个眼色给看了一愣,直到那参将小跑着离去,琅琊王才在武安王不解的目光中低声道:“尽人事,听天命,也就是你我尽忠了。”
武安王虽然之前与琅琊王各自偏安一隅并无太多往来,但自他们勤王抵京之后,两人也可算共事至今,只看琅琊王眼色就知道他话中有话,不由也是低声:“如何说?”
琅琊王微微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适才那般情景,你我也是亲见的,如今何不……”
话未说完琅琊王就住了口,武安王却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琅琊王的言下之意。
——是啊,只看适才那一场交锋,如今这位储君可是被扣了好大的罪名。
他清不清白暂且不提,即便清白,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想让他变成不清白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来,若真能扳倒了他,他和琅琊王岂不是可以趁机脱身?
退一步说,即便这一次扳不倒他,光是城外那位郡王口中的罪名也足以让那位太子焦头烂额了。
到底也是久居上位,不过短短一瞬,武安王心中就下定了决心,扬声道:“传令下去,除守军之外,其余人马退后就地歇息。”
似乎是也知道这样的命令有多么匪夷所思,武安王顿了顿,在下属惊疑的目光中补了句:“养精蓄锐,入夜之后随本王突袭。”
——行吧。这位下属也是武安王的心腹,瞟了瞟自家藩王的脸色,心领神会的一转身跑走传令。
此令一出,城上的防守力量顿时疲软了起来,城外云旗和陆归云立即注意到这有些不合常理的变故,云旗疑惑的皱着眉:“难道有诈?”
陆归云没说话。
从他之前两次与藩兵交手的情况来看,那两位不远千里领兵跑来勤王的藩王在战场上的做派,似乎并不与他们勤王之举表现出来的忠心相符。
第一次交手是西山恶疫期间在外巡防的三千精骑被围,那一次由于兵力悬殊过大,藩兵那边打得也还算中规中矩,毕竟对手人数太少,就像放在嘴边的肉,只需要张张口就能吞吃入腹,所以彼时藩军的战意尚浓。
而到了第二次,堵在西山脚下虎视眈眈的分明有十数万兵马,可当他领兵破防的时候,对方却连一次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溃不成军了。
从军多年,陆归云很清楚当时的战况并不是对手有意放水,而是确实那一支藩兵的战意低迷,两军对垒,焉能连杀敌的豪气都欠缺?兵卒这般情况,原因只有一个——领兵之将不想战!
不远千里跑来勤王,却又不想战?陆归云彼时就断定两王抵京之后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动摇他们决心的事。
如今这一份猜测愈发清晰,陆归云玩味的一笑——有意思!
随着城外战事开端,明德帝一行也终于撤回皇宫,这一场御驾亲征被陆归云的悍然几箭给搞成了笑话,还是当着百官的面,明德帝心中不可谓不恼火,有心想要质问陆子墨一二,太医却说太子殿下伤势沉重,需要卧床静养,明德帝无法,憋了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喝令太医好生医治,同时东宫诸人在此期间不得随意走动,一切以太子伤势为重。
……这几乎就是变相的禁足了。
一时间东宫上下人心惶惶,那些宫人太监哪里能想明白为什么自家士子跟随御驾上了一次城墙回来之后不仅受了伤,更还惹来了天子的猜忌?各自智计百出的想跟人打听一二,却得不到个准话,很快就各种流言传遍了宫闱,但陆子墨此时却几乎无力约束他们。
陆归云那一箭虽是只射伤了他的肩胛,但彼时那支利箭上挟带的恐怖内劲却重伤了他的脏腑,比起受的内伤,肩胛上的贯穿伤反而不算什么了。
如今好几名太医轮番诊脉的结果,都是最少卧床一个月,若想痊愈,起码也要一年半载。
可他哪里有时间卧床?
陆子墨心中怒火万丈!
虽然直到此时,陆子墨都不确定那辆马车中究竟是何人,但仅凭陆归云当众将他身份点明,陆子墨就明白——他手中必定掌握了什么证据或线索!
否则绝不会当众信口开河!
比无边的怒火更加旺盛的,是心底不断翻涌的恐慌!
自己究竟都做过些什么,陆子墨心中一清二楚,他更知道,一旦他那父皇真的被人说动,准备听一听叛军口中的那些指证的话,他那些手段谋略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躺在榻上的陆子墨听着身边太医们的喋喋不休和往来宫人穿梭的脚步声,眼底只有一片黑暗。
他从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他也明白,事情一旦败露,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下场。
——成王败寇,只有最终成功站上顶点的,才是胜者!
直到太医离去,陆子墨才尝试着从床榻上起身,伺候的宫人想要阻拦却被他厉声喝退,勉强挣扎起身之后,陆子墨立即召来了他的幕僚。
如今叛军攻势正猛,自家士子又重伤卧病,东宫属臣们也是人心惶惶,应招来到的还不到半数,其余之人不知所踪。
……想也知道,那些人是怕他一朝落败受到牵连罢了……
陆子墨心中讥讽,脸上却满是恳切:“诸位,如今叛军散播谣言,闹得人心不稳,不知诸位可有良计?”
幕僚们面面相觑,片刻的无声后,才有人开口:“殿下,谣言终归不足惧,只要有时间,平息谣言也并非难事,可……”
话音就此停顿,但言下之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今,退敌才是要务!
只有守住京城,打退敌军,也才能有时间平息谣言安顿人心,可若是城破的话,那就是性命是否能保住的事了,还有管什么谣言?
陆子墨眼帘微垂:“孤是担忧父皇听信乱党之言,自上而下乱了军心。”
“陛下素来英明,应不至于此。”
“事态紧急,诸位不防先拿出个章程来,孤少时就准备面圣。”
“殿下不可!”幕僚们纷纷阻拦:“殿下伤势不轻,太医言明了必须静养,殿下岂能将身体视为儿戏?”
“何况……”幕僚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陛下口谕,让殿下安心养伤。”
陆子墨一怔,循声望去,那名幕僚苦笑道:“陛下今日震怒,殿下还是……”
“皇上的脾气,殿下应该比吾等清楚。”另一位幕僚斟酌着说道:“何况今日天色也已是不早,殿下不妨先暂等一日,好生歇息,吾等连夜想想该如何破除谣言,明日一早,陛下怒火暂消,殿下再去面圣,岂不更好?”
最终,陆子墨只能无奈同意了这个建议。
确实,他那父皇刚愎自用,且异常好脸面,今日这一场笑话似的亲征无疑是让他大动肝火,如今自己即便是去了,也只怕是说什么都不会被听进去的。
所以……明日也好,不过是暂候一晚罢了……
京城备战许久,如今守城的资源并不匮乏,想来不论如何,也总不至于会连短短几日都撑不过才是……
抱着如此念头,陆子墨终于喝了太医开的药剂睡去,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夜深时分,无数人家都被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明德帝今日憋了满腔的怒火,回宫之后又是心惊又是恼怒,此时才刚刚合眼不久,被惊醒的时候甚至连叱骂都没来及出口,就见邓福全满脸是泪的冲进了他的寝殿。
“陛、陛下,不好了!”邓福全颤声哭道:“叛军入城了。”
什么?!
明德帝眼前一黑,半晌之后才在太监们一片声的哭喊中清醒过来。
叛军入城了?怎么可能!
二十万的守军呢?!
死光了吗?!
“陛下!陛下!”见明德帝目光发呆,邓福全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冒犯天威,只慌手慌脚的扯过外袍就往明德帝身上套:“城破了,守不住了,陛下快设法逃走才是啊!”
是、是了!
逃!
让禁军护着他尽力突围。
只要能逃去幽州,他就可以另立国都。
他仍是大楚的天子!
此时的明德帝完全没留意邓福全递来的只是一件太监服式,任凭太监们七手八脚的往身上套,然而等他穿戴完毕,慌手慌脚的被十几名太监们簇拥着刚刚踏出寝宫的时候,宫门外却早就已经有一队人马刀兵在手,静默而立。
明德帝抬头望去,月色之下,为首的那人一双蓝眸亮若星辰,正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踏近。
“你……你……”
“哟,我当是谁。”陆归云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惫夜时分,父皇要去哪里?”
“你……你这……”畜生二字已到唇边,却又被颤抖的双唇咽了回去:“乱臣贼子,朕乃大楚国君,尔等焉敢犯上!”
陆归云无聊的仰头看了一眼星光暗淡的夜空,只一摆手:“来人,伺候大楚国君起驾。”
“该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