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虽讨厌苏木,却也没对他下手,如今他人都死了,你来问这些又是想做什么?”
苏乔没有答话,片刻的思量之后,偏头问道:“还有一事,我没有想通。”
“就算你天资不如父亲……”
严玉竹尖声道:“谁说我不如他?!”
苏乔却不做理会,只继续说道:“毕竟也是师从师祖门下,行医的本事应该也学到不少,即便离了师门,生计应该也是不愁的,却为何——”
“——竟会成了宫中一名奴婢呢?”
严玉竹冷冷的打量着苏乔,过了几息,才缓缓开口:“殿下如今在何处?”
“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便告诉你陆子明如今的下落。”
一语落地,又是片刻的死寂,直到严玉竹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也罢,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当年我离了师门之后,本也是行医为生,只是,这世间女子行医的,终究还是少数。”
……即便是她师从医仙门下,自诩医术精湛,行医之时也依然不被人认真敬重,更多的,是一看到是个女子,立即便就摇了头,转身再去寻大医馆另找大夫。
严玉竹自己身上盘缠有限,也只能做个游医,原本也有心暂投个医馆坐堂,但对方一看她是女人,竟连考较都不愿,直接就赶人。
如此一来,严玉竹也只能在些离州县较远的村落中行医,农人无知,村中又少有大夫,这才能混一口饭吃。
如是过了几年,严玉竹也已过了二八年华,正是芳心绽放的年纪,好巧不巧,在一处村落里遇到了一名书生。
书生虽是农家出身,生的却好,又读过诗书,言谈举止较其他农人大有不同,一来二去,严玉竹芳心暗许,又本就不看重世俗规矩,很快两人就在暗中做了夫妻。
但再是不看重规矩,肚子里的孩子也总是要有个爹的。
可那书生的反应却让严玉竹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女子行医本就伤风败俗,我爹娘是断不肯点这个头的,玉娘,你喝一副药吧,这个孩子留不得,等你弄干净了,回头我多劝劝我娘,就算正妻做不得,我也会纳你进门的。
严玉竹从来都不算是什么良善之辈,纵然一度她确实倾心于这个书生,却也没有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书生这一番话,不啻于是亲手撕碎了她心中最后的那点憧憬。
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
几乎不需要再三思量,那书生就死在了严玉竹亲手奉的一盏茶之下。
紧随其后的,是书生的父母。
严玉竹用毒手段确实高超精妙,村人又无知,还只当是这家人染了瘟疫,再加上严玉竹几句言语,便将尸骸付之一炬。
原本生龙活虎的一户人家,最终也不过只剩了几捧飞灰罢了。
当真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严玉竹手脚不可谓不麻利,但她肚子里却还有个孩子。
以严玉竹自己的医术,想要拿掉这个孩子其实并不困难,可或许真的是母性使然,她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严玉竹悄无声息的收拾行囊离了那处村落,到了县城中改头换面,只扮做个家中图遭变故不得不外出寻亲的寡妇,倒是得了不少人的怜惜,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只是严玉竹心中却并不满足。
若说从前的她心中还多少有着几分天真的话,经过了这几年的游医生涯,冷眼看得多了,心境也难免有些变化,又加上就连自己曾以为是良人的都一口一个伤风败俗,早就让她明白,女子在这世间有多么举步维艰。
此时她月份渐大,也早就诊出了自己腹中的是个女胎。
将为人母者,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自己女儿将来会吃苦。
于是,她悄无声息的盯上了本地县令的儿媳。
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如今也正巧有孕,虽然月份比她小一个月左右,但在她的医术面前这根本不算问题。
这些往事距今时日久远,严玉竹没有细说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得了那县令家少夫人的信任,苏乔也没有询问,只知道两人相约去菩提庵上香的时候双双动了胎气,时间仓促,庵堂中又无稳婆,最终县令家少夫人拼死产下一女后一命呜呼,而严玉竹却只生下一个死胎。
少夫人死了,小小姐却嗷嗷待哺,庵堂中哪来的奶娘?等到县令家人得到消息赶去城外庵堂的时候,严玉竹已经顺理成章的在给那初生的婴儿哺ru。
就此,严玉竹不费吹灰之力,在县令府中当了小小姐的奶娘,从牙牙学语,到含苞欲放,那段时间严玉竹过得十分安稳,心中还有着隐秘的满足——她的女儿,对她很是亲近呢。
直到县令的儿子续娶了一位填房。
有很多事情,自家人司空见惯,反而会不加留意,但在那个填房眼里,入府之后没多久,就不经意的提起,大姑娘也不知随了谁,长得竟和亲爹两个模子。
这人……留不得了。
至于县令家的其他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填房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着全家的面呢。
多年过去,严玉竹也已经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急躁,这户人家既然留不得,她就势必要给女儿另寻一个去处。
譬如,把女儿的名字经过填房和县令的口,报上了选秀的名单。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严玉竹说什么都不会走这样一步棋。
但在彼时,她对宫中并无半点了解。
她的女儿,相貌不差,又有她跟在身旁,各种秘药都不在话下,想得宠那不是手到擒来的吗?
直到入了宫,严玉竹才明白自己当初的念头有多天真可笑。
县令的女儿虽然能入秀女名单,却也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家碧玉罢了,虽然靠着她教的手段赶走了几个竞争者成功入了围,也只是个最末等的采女罢了,明德帝后宫佳丽不在少数,一个小小的采女,不要说承宠,就连帝王的面都难得一见。
两代唐家女把持后宫,严玉竹再是自诩用药如神,她也够不着那些贵人的半片裙角。
入宫几年,好容易承宠了两三回,却每一次明德帝前脚刚走,后脚就等来了一碗避子汤。
这种东西,严玉竹怎么会肯让女儿入口,可采女地位低微,历来都是几人合住一个宫室的,严玉竹在用药方面确实无人可及,可论起勾心斗角,她却并无什么出色的地方,以往想要对付谁,也不过就是几副药下去就了了事,但这样的手段放在民间还能掩人耳目,放在后宫却不够看了。
堵不住其他采女们的嘴,又没有手段做干净首尾,很快就被人发现了那片散发着药味的花圃土地。
那是每一次送药的太监走后,被抠喉吐出来的避子汤。
事情便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