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的刘骏于此日召来了沈庆之,对召中帝邀其留宫共同用膳,两人详聊甚久。一时之间宫外朝野皆有所闻,不少大臣暗流涌动,顾自相论,素来对政治尤为敏感的他们对此心照不宣。此等时局,帝密诏老将沈庆之,无疑于是征伐之相。
华愿儿回到东宫时,袁顗已然入殿,他侍于殿外不做打扰。
刘子业让袁顗入座一方,信手翻来一卷经书,其中铺有的确是那副江淮布局图,最为瞩目的广陵城也已被朱砂赤墨所圈勾而起。
因为前些日子带来的风头而仍旧面色红润的袁顗面露狐疑。
“殿下这是何意?”
“想必近来江北局势,先生自当是比孤来得清楚的,孤与六叔关系甚好,着实不敢相信他会有谋反之心,可道路皆云其不轨,孤虽年幼,却也尤为痛心,恨不得立绞那些离间兄弟之人。”刘子业言辞有谋,说得咬牙切齿,特地露出原主应有的凶戾之相。
“此事...”袁顗有些犹豫,他着实不愿淌上这趟皇家的糊涂泥水。可他看着少年那副深恶痛绝的模样,不免地劝述一语。
“殿下终有一日将践祚皇位,还望不可如此近杀言绞。”
刘子业的野生剑眉蓦然蹙紧,佯装愠怒。袁顗眸眼不解微转。
“先生就这般草率待孤吗?纵然先生言之有理,可也不该如此插科打诨于孤吧。此行请先生来可是想让您给帮忙解个困惑的。”后半句话刘子业故作孩童小家作态细声嘀咕,颇有埋汰样,惹得袁顗老脸窘愧。
困惑?反应机敏的袁顗自然将其与广陵一事牵连一起,他眸海惊涟,不曾料想眼前的太子殿下对竟陵王一事居然如此在意。
“还请殿下勿怪小臣,实在是此事牵连之处实是小臣万分不敢言语的。”袁书生一拱作拜。
“他袁景章信不过我?还是他袁侍中不愿语之与孤?”少年剑眉高挑,起身俯问座下一袭深衣的老书生。
爱好考究词眼的袁顗顿然额线一黑,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明明眼前少年不过总角之时,可此言之间又是令其万分不敢小觑,极具解读意味。
“那某今日便当一回殿下幕中的袁景章。”老书生红润的面容瞬间严正,三庭五眼版面俱到。
“华愿儿,你且遣左右退离宫殿。”华愿儿的脚步与寻常内监相较尤为轻快,趋步了得,故而在其待殿之际,刘子业已然知晓其至。
殿外的华愿儿小眼不由得诧异至极,趋步屏退左右。
“先生切勿忧虑,只管尽心言说。”一杯茶汤放于座案前,刘子业挥手请饮。
“今日江北奏报初至,垣刺史与戴给事中可谓是铩羽而归,陛下由此大为震怒。而广陵之事,绝非朝夕所成酿成,道路皆云竟陵王不轨也绝非会是唐突之势,背后必将是为人操谋的,且不论操谋者为何人,可以肯定的是这局已然是得到了陛下的首肯。”
“故而祸起广陵,乃是大势所趋,某所难抵是也,再加上前些日子力谏不宜动兵广陵的蔡侍中也已然被降为白衣,仅留奉朝请。如今朝堂之上,无人胆敢劝阻陛下。”
“先生所言极是。”
袁顗低声再言。
“方才小臣进宫之寻经有耳闻,陛下正在召对沈老将军。若是不出意外,此举应当是老将要被重新启用。届时其用武之地也就只能是这处南兖州了。”袁顗屈指点向江淮图上那圆红圈。
刘子业并没有表现出袁顗想象中的诧异,这令袁顗有些错愕。少年连忙后知后觉地坐于对案蒲席,尴尬笑过。
“先生体察甚微,只是先生可曾想过,若是沈老将军挂帅北征,时局又将如何?”
“这...自然是大军兵发广陵,不日平叛将成。到时纵然会有因为刀兵之乱而屠就成百姓流离失所,却也是得到了一片令陛下足以安心的土地。”
刘子业抿唇微笑,不置可否。
“殿下是别有高见?”历经先前星象一事,袁顗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少年添了不少重视。
“孤确有所虑。孰不知先生可愿意一听?”
“小臣自当愿闻其详。”连月的相处令这位长相端正的儒生对待刘子业颇为恭爱。
刘子业再是一番扬手示意其但饮此茶,对者拱杯受过,却是依旧不敢在君上面前启喉。
“假设沈公朝日率领大军,讨伐广陵,竟陵王又岂会束手就擒吗?”
袁顗面色思寻。
“姑且将此处当成不会,届时竟陵王据守高城,先生先前所言沈公的不日将平之期恐将成为遥遥无期。”
“殿下此话怎讲?沈公纵然年迈,但军事本领是世皆共知的。”
“并非沈公有疾,而是广陵城在竟陵王的多年经营下,想必早已固若金汤。且前年更是大整军备,大肃军容,城墙高峨可成山,仓廪粮食可堆河,如此兵富军强之城,纵然无虎出深山之力,却也诚有相守持战的能力。”
“这...”袁顗欲言又止,他想作辩,可又只能作诡,故而止语。
“且时至四月下旬,待到大军压境之际,将出五月,届时天气入夏,炎热不堪,着实不宜兵士征战。而广陵方面只需坚壁清野,令禁军苦无战果,如此一来,禁军想要攻克广陵怕是又要在延长些许日子了。”
“殿下考虑尤为仔细,小臣着实不及。”袁顗自愧再是拱手一礼。而对坐的太子殿下却并没有因为书生的谦辞而喜上眉梢,相反的是眉头笼雾,这令袁顗有些不解。
“先生过谦。上述虽只是孤一人假设,却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姑且在以此探讨下去。”
袁顗颔首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