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策轻掀起半只眼皮,居高临下看得分明,他也不戳破,似是而非地轻牵嘴角,仍枕好自己的胳膊,接着浅眠。
这一夜的雨把整个城郊都下清澈了,早起时空气里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自然香。
商音是被今秋叩门叫洗漱的动静唤醒的。
她给老天爷的闪电耍弄了一个晚上,就怕那雷落下来,一时间隋某人都不是影响她好眠的第一位了,只要别再电闪雷鸣,两个隋策她也认。
大清早,又是冬天,难免会赖床。
二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呵欠起身,皆有点犯困。
隋策比她精神好几分,坐在边上手搭着膝头,侧目望着她笑。
商音披头散发迷迷瞪瞪的,根本不想理他。
“干嘛?”“我说,公主殿下。”
他掌心托着面颊,歪头揶揄道,“您这夜里的睡相可不敢恭维啊。”
“什么啊。”她不悦,“我又没有磨牙。”
隋策不答,只扬了扬眉峰示意她自己看。
商音顺着对方的视线一低头,发现掌心正摁在那道“楚河汉界”上,迷蒙的眼神登时一清明,立刻做贼心虚地把手撤开。
她理亏地抿抿唇,掩饰性地梳理耳边的发丝,而后想到——
反正承诺打地铺的人也不是她啊,过一下界又怎么了。
如此一琢磨,愈发认为有理有据,便十分高傲地冲他一“哼”,下床梳洗去了。
*
天已经放晴,昨日满空的乌云此刻荡然无余,看样子应该能晴上十天半月。
书生在草丛里捕捉到些许暖意,睁开眼时,日头高挂在苍穹之中,阳光大盛,时辰俨然不早了。
他仓皇起身,夜间风骤雨急,想是冬寒入体,不知不觉自己竟睡了过去。再一打量那西行的车马,只见人与物有条不紊地赶着路,乍然瞧着也分不出是哪位的大驾。
天子的车辇必定有锦衣十三卫护送,他若冒失出现,多半尚未开口就会被当做刺客斩杀。
书生原是打算去寻太子的仪仗,但看眼前这阵势,恐怕太子都启程大半日了,再要追料想追不上。
他在官道旁的密林间尾随了片刻,只片刻,已累得气喘吁吁,体力不支。
毕竟一天一夜未进水米,再加上淋了整宿的雨,连这几步路都是拼了老命。
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书生望见一抹大红和一抹大青不紧不慢地开道而来。
那是红彩画云凤伞和青孔雀圆扇,这般规制的卤簿,其后定是公主们的车舆。
他晕沉沉的思绪当下惊人地飞快盘算着。
长公主宇文泠独善其身,胆小怕事,从来都是个守着一亩三分地自扫门前雪的人;四公主宇文笙更不必提,骄奢淫逸,心胸狭隘,听说还喜欢挖人心肝来吃……倒是三公主宇文姝在民间风评颇佳,不仅平易近人,还博施济众,十分的嫉恶如仇。
几番权衡之下,摆在他面前的路便显而易见了。
书生鼓足了勇气,算着长公主的仪仗刚刚过去,便跌跌撞撞奔向了第二辆马车。
“在下想求见公主殿下!”
“小生有要紧之事,性命攸关,还望能见殿下一面!”
“殿下!……”
商音捧着手炉,刚翻完近来各地的要闻轶事,端起一杯温好的热酒想润润喉,面前的帘子“唰”一声给人猝不及防地撩开。
一个满身朔风,寒意冷彻的人轻车熟路地窜了上来,挤到她旁边坐下。
那股冬日苍山似的冰雪之气骤然在狭小的四周扩散开。
对方两手一搓,便动作熟练地顺走了那杯酒,畅快地一饮而尽,点评道:
“嗯,这酒不错,挺甘醇。”
商音把一沓信纸搁下,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要盯羽林卫吗?”
“是巡察各处的安防来着。”隋策放好杯盏,“半途遇到陛下,说叫我别老忙公务,回来陪陪你。我没办法啊,只有提前收工了。”
她嘀咕道:“我有什么好陪的……”
“我瞧着也是——嘶。”他坐着人家的车,倒还挺会挑三拣四,“你这熏的什么香,那么闷。”
商音:“我哪有熏香了,分明是煮酒的味道。”
隋策睇眼不信她,“‘郎官清’岂是这个香气?我对酒可比你熟,准是你今早起来又让今秋在衣服上熏了什么……诶,冷死了,给我也抱抱。”
说着捞过商音怀里的手炉。
“喂……”
前头数丈之处。
宇文姝这阵子本就心情恹恹,好容易得到鸿德帝的恩准,向梁皇后求了个请,许她同往行宫,结果出来不到一日,竟染上了风寒,真是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