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京营里新来了一批少爷兵,隋策陪着左将军过去撑场面,听了半上午的训话,回到卫所已经是午饭时候。
光禄寺备的膳食是热汤饼和肉羹,几个大老爷们坐在廊下翘首以盼等着投喂。
他在一堆公文间出起了神,犹自揣摩商音昨日的话。
“说我举止反常……”
隋策不禁摸起自己的脸,皱眉暗忖,“有那么明显吗?”
他借屋中的铜镜照了照面容,倒是瞧不出哪里不同。
正在此刻,站班的羽林卫拎着食盒进门来给诸位军官送饭,众人便都收了闲谈,各自往院中去找地方坐着填饱肚子。
进餐时若不说些趣闻,似乎连饭菜也吃得不香,大伙儿聊着聊着,话题很快便转到了自家夫人身上。无非是又因何事小题大做发了脾气,亦或看中了哪家珠宝行的首饰,又与哪位夫人小姐争风攀比等等。
这类话题隋策平日是不参与的,而今天他竟难得地听进去了,也端碗上前挤到前辈们的队伍里。
“诶,老秦,我请教你一件事。”
秦将军见他如此客气,自然洗耳恭听,“指挥使但说无妨。”
隋某人几度开口,几次舔唇,不知该从何讲起,众人便随着他抬手高举又放下的动作整齐地挪动视线。
“就……嘶——嗯……”
“你们家夫人,有派人或是亲自跟踪过你们吗?”
“跟踪?”老将军们从未听过这么彪悍的夫人,纷纷不解,“为何要跟踪?”
他尽可能地委婉:“就是,以为你或许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
话音没落,便有军官惊道:“隋将军养外室的事被公主知道了?!”
“嘘嘘嘘——”隋策看他是真不嫌自己嗓门儿大,赶紧提醒,“小点声儿!”
一干男人瞬间会意,齐刷刷弓腰垂首,凑在一块儿仿佛密谋般低语说话。
“隋大人胆儿挺肥啊,这才成亲不到半年,您就在重华公主的眼皮子底下金屋藏娇啦?佩服佩服。”
隋策心烦地甩了个眼神让他闭嘴,“没那回事儿,别瞎说。”
“我就想问问,她会有此一举,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试图顺着商音的思维推测道,“会不会是想搜集我的把柄,好借此来作要挟?”
一帮老兵听完都呆了。
“指挥使怎么会这样想?”
诸位大人很快七嘴八舌道:“这还用问吗?她肯定是不放心你,心头不痛快。”
又一个说:“就是吃飞醋,在乎你!”
“诶,对对对!女人呀,总喜欢胡思乱想,隔三差五就得问你爱不爱她,对她上不上心。”
“你得让她有安全感。”
“没错没错。”
隋策被众人扒拉着左一句右一言,坐在其中听着铺天盖地的说法,耳朵里只精准地筛出“心头不痛快”“吃飞醋”“在乎你”“上心”。
他瞳眸没由来地跳出一簇光,把这些词在脑海间细细过了一遍,唇边不自觉地牵起笑意,笑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隋策微不可见地点头,像是觉得稀奇又像是不太相信地低语道:“……吃醋。”
很难想象,公主殿下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真的假的啊。”
他然后遮掩似的往嘴里灌了口羹汤,大块大块地撕着面饼吃,眼角的笑却是飞着的。
*
商音站在糖水铺的深巷中,往里走正数第十户人家是唯一的三进院。
今日不逢“八”,不是隋策登门的日子,加上昨天自己又闹了场,他短时间内铁定不会再来。
倒并非真的要捉谁的奸,在此之前两人都约定好了,她找她的方灵均,他寻他的小娇妻,谁也不耽误谁。
不过商音就是好奇,能让隋策小心翼翼护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而且看上去,他们似乎认识挺久了,甚至早于他俩成亲之前。
女人嘛,对这种事好奇很理所当然啊。
反正她是如此认为的。
今秋陪着重华公主在原地杵着有些时候了,她望了一眼朱红斑驳的门扉,又瞅了瞅面色冷肃的商音,不明所以地问道:“殿下,可要我上去叩门呢?”
“叩门作甚么?”她侧目颦眉,“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搞这么大阵势,把人吓到了怎么办。”
“啊。”今秋遗憾地抿嘴,“殿下,那不是您的情敌么?”
“什么情敌!”四公主瞪圆了眼,满口不悦,“她才不是我情敌。”
今秋圆滑地笑着补充,“名分上的情敌。”
商音没好气地睇她,继而不情不愿地解释,“我就是来瞧瞧而已,不要惊扰人家。”
过了春分,天色黑得就迟了。
待得申时日头才见偏西。
那朱红的偏门是在此刻被人敲响的。
“哐哐哐。”
隔着一堵墙传来院中人不甚清晰的回声:“来啦。”
嗓音还挺脆,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
卸门栓的动静窸窸窣窣,里头便有人拉开一线,露出张略带稚气的脸,“赵大夫!”
对方看着外面身背药箱的老医生,连忙欣喜地让开步子,“等您好久了,快请进来。”
商音在不远处的拐角抱怀凝眸打量。
大宫女适时指认说:“她便是昨日探头张望的小丫鬟。”
她自言自语地颦眉:“大夫?那人还生病了?”
接着招呼今秋,“走,过去看看。”
偏门开了就没再上拴,关得不严实,重华公主仅用指头轻轻一戳,便拨出半片视角。
商音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里头溜达。
只粗略地一扫,她就知道这屋舍定是给达官显贵养“小夫人”用的。
永平城的老爷公子们要安置外室,没钱的在城中偏僻处买房买舍,有钱的在郊外置办宅子,再有钱一点,就能在京中坊间盘个不小的院落。
好比这里。
但外室终究上不得台面,是连家门也进不了,妾室都比不上的身份。故而院子再大,丫鬟小厮却只零星几人,一则是为低调,二则只伺候一位主子,也实在犯不着这么铺张。
这三进院干净里透着冷清,冷清里透着寥落,再分明不过了。
商音见正厅中仆婢攘往奔碌,大夫忙着放药箱,而穿堂处却有一人在丫鬟的搀扶之下,弱柳扶风地摁着心口款步而来。
她震撼地凝眸,话语瞬间充满了犹疑:“那就是……隋策心仪的,小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