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街路边的酒肆不及“杯莫停”那样奢华辉煌,宾客满座,小店里的酒不好,光顾的人也少,但那酒水极烈,喝两盏便要上头。
付临野端着杯子不敢饮,反而一个劲儿地劝道:“哥、哥……大哥!你就别喝了吧!”
他觉得此酒伤身,不及大酒坊酿出来的清冽甘甜,眼见隋策喝得又急又多,忍不住出手阻拦。
“都没吃几口东西,肚子里全是酒,不怕肠胃烧得慌吗……”
“烧什么烧。”他根本听不进去,颦眉挥开对方,反驳道,“你第一次看我喝这么多酒的吗?”
“不是第一次看你喝这么多,但是第一次看你喝这么猛啊!”付临野颇为无奈。
凭他的身份没资格去赴大公主的寿宴,可见这位爷一出来人就不对劲,想必是酒席上发生了何事。
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此事恐怕与重华公主有关。
“那又怎么样,就这点还喝不醉我,担心什么……”
付临野左右为难,赶紧将面前的小菜往他跟前推,“我请不起好酒,你多垫几口菜吧,省得待会儿难受。”
隋策正将一大海碗干尽,那长街上两个醉鬼你搀我扶地往此处走来,踉跄着满口胡话。
“我就说今日倒霉,你偏不信。”
那人道:“出门便遇上了四公主的马车,害我下午又是打碎东西,又是挨师父的骂。”
他口齿含混地吐出两个字,“晦气。”
另一个笑他,“重华公主什么脾气,这种话你也敢说。小心她剥你的皮,拆你的骨头。”
“拆!”他倒是酒壮怂人胆,食指对着天高声嚷嚷,“让她拆!像她这样的女人,难怪落得个和离的下场,你瞧瞧今后谁还要她……”
付临野听得额头突突直跳,目之所及里的某人低头呼吸微重,他本就不算太好的情绪此刻似乎被激得愈发膨胀,握着酒碗的手背青筋蹦起。
紧接着,隋策倏然将余下的烈酒饮尽,“砰”地搁下杯盏,起身扭头一拳便朝对方揍去。
“诶诶诶——”
被打的人一头雾水,对坐的付临野也是始料未及,连忙丢开筷子,慌里慌张地去拉架,“大哥,大哥!使不得啊诶——”
隋策这一下根本没收着,力道实打实的重,直将那路人掀翻了一个圈滚倒在地。
后者近乎被打懵了,不知所谓地扬起脸,尚未瞧清对手之人,很快又挨了一记。
付临野从后面抱住他两条胳膊,奈何这疯狗浑起来不管不顾,发了狠非得打个痛快。
买酒的伙计循声出来一看,立刻大惊小怪地挥起他擦桌的巾子:“嗐呀,怎么打起来了!”
“别别别,大哥,大爷!”
付御史一介文弱书生,拖住他险些要老命了,“差不多行了,待会儿闹大了!”
他瞥向地上口鼻都在渗血的路人甲,一面同店老板道歉,一面拽着隋策,压着嗓音晓以利害,“走吧,你是生怕人家认不出你怎么的!”
……
与此同时的重华府内。
商音又一次失眠得难以入睡。
她把自己从一堆锦被中挣扎出来,烦躁又惶惶地望向窗外。天分明已经凉了,但就是觉得热,热得火冒三丈。
泛着银光的弦月小巧玲珑地挂在天边,夜色俨然尚早。
商音发愁地用力捂着眉心。
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隋策在莲池岸边看她的最后一个眼神,那眼神分明愠色浓烈,却无端流出一点受伤来。
公主心头忽然莫名地一悸,不由自主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打起珠帘直奔到门边。
她指尖抚上门栓,才要拉开时,整个人仿若乍然间门回过神似的,懵懵懂懂地撤了手。
好奇怪,那一瞬间门她竟然以为隋策家门就在这附近。
仿佛自己只要略跑几步便能看见他似的。
商音转身背靠着门扉,思绪前所未有的荒凉,她沉默地独自待了一阵,方步伐沉重地走回了拔步床去。
“吱呀”一声响。
府邸的角门被人拉开半条缝隙,今秋一面轻手轻脚地往外走,一面小心地张望左右。
付临野在旁边站着,悄悄问她:“怎么样,公主睡了吗?”
“唉,睡是睡下了。”
大宫女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油纸包,里头是热腾腾的驴蹄烧饼,“但多半醒着,辗转难眠——殿下一连好几个晚上都这样了。”
两人并排挨着在那干净的石阶上落座。
她不满地抱怨:“还不是因为驸马,害得我们公主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看人瘦了一大圈,精气神都垮了。”
“嚯。”付临野听着就不干了,“我兄弟难道就好过了吗?在朝上替你家主子出气,下了朝给你家主子揍人,忙前跑后,末了却没得个好脸色,养条狗也不至于如此冷情吧。”
今秋据理力争,“谁让他先不信任我们殿下的。”
“你家主子还不给他机会辩驳呢!说和离就和离,一点情分都不顾了。”
“那是皇上下的旨,和我们殿下什么关系!”
……
双方争辩到一半,各自静默着对视良久,纷纷泄了气。
小巷安谧冷清,弦月的光泼地如水,皎洁得宛若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