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毅道:“那余下的呢?”
“余下的,等国丈办完了第一件,我再告诉你如何?”
其实是还没想好。
但必须得承认,故弄玄虚用来对付姓梁的当真好使,事情越复杂,他越不会起疑,隋策十句话里七句掺着假,来回讨价还价半日,终于将国丈逼得不耐烦,忍无可忍地起身离去。
青年在背后添油加醋:“我等国丈的好消息——”
梁少毅从刑部大牢出来时,迎头阳光刺目,儿子梁敏之就在旁边候着,挨近前急不可耐地问:“爹,怎么样?”
他在阴暗之处待久了,难免不适应炽白的天光,皱眉睁不开眼,同长子一壁走一壁道:“他在拖延时间。”
国丈用绢帕擦手上所沾染的牢狱腥气,“告诉他们,程林青不必留了,灭口吧。”
梁敏之松了口气,一听灭口比听什么都高兴,“好!”
长山卫是半月轮班一次,据上回偷天换日已过去一个多月,中途连换了两队人马,一直相安无事。
那书生早脏得看不出五官,每天苟延残喘地躺在铺满干草的破床上等着喝参汤,众人都习以为常了。
而今终于等到结果他的命令,杀手们简直求之不得,赶紧利利索索地将对方抹了脖子,拉去乱葬岗深埋了事。
“这下轻松了,少了一桩麻烦。”
善后的长山卫拍去泥灰,扛起铲子,朝同伴道,“不用日日跟个狱卒似的陪他蹲大牢。”
“可不是么,一连半月都不见天日。还不如出门杀几个人痛快。”
“难得有闲暇。”他盛情邀请,“喝酒去?”
“求之不得啊!”
与此同时,五月集里一家寻常的农户院落中。
病榻上的程林青呛了一口汤药,表情痛苦地拧眉咳嗽起来。
云思渺见状连忙放下碗,拿帕子替他擦去唇角和流到脖颈衣襟里的药汁。
刚进屋的农妇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将熬好的稀粥搁在一旁,只当是大家闺秀和落魄书生不能为外人道的私情,在脑中想象了一出大戏,也不多打扰,向这位高门世家的小姐和善的笑了笑,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丫头直待她行远才冲云思渺抱怨:“小姐呀,您干嘛把一个死人捡回来,又要负担饮食,又要准备医药,您月例银子本就少,如此一来岂不更难加过。”
云大姑娘捧着碗,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救人一命嘛,人家都从地底下爬出来揪着我不放了,我若不帮他,岂不是夜夜做噩梦。”
丫头:“……”
那倒也是。
“诶——”她抬手一指,警告说,“你可不能告诉大姑奶奶哦。”
云思渺眯起眼威胁,“若叫她晓得了,我就把你捡到二小姐珍珠耳环私自当掉的事抖出去。”
“啊……”
丫头一阵吃惊,“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不出来,她家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心眼子竟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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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策是晚上被押进牢门内的。
这几日他都宿在刑房,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的住所。
刑部给诸位“前”大人多少留了点体面,环境算不上优良,至少干燥不潮湿,下脚之处还是有的,连破棉被也比普通牢房里的要整齐。
他后背上被剜了一小块肉,不敢躺下,只能盘腿端坐着,饶是如此都让隋策好受了许多,毕竟在刑讯室时坐立无能,想活动手脚都不容易。
大牢中人睡得早,眼看头顶小窗那唯一的光亮沉入了月色里,众人多没了什么唉声叹气的兴致,兀自盖好薄被缩成大虾打哆嗦。
四周一片安静,隋策才有更清晰的思路来梳理白日间套出的话。
梁国丈着手对付他,似乎并不是因为自己挑衅得太过——他是另有所图的,以为他手里得到了什么关于梁氏的把柄。
这般推算,再回想之前的种种,隋策蓦地浮起一股“原来如此”的豁然。
记得当日公主府就曾有来历不明的飞贼闯入。
大概也是梁家的手笔,他们那时便有试图神不知鬼不觉顺走证物的打算,只可惜用偷的行不通,反而打草惊蛇,之后宫中调来了一倍的巡防,这条路几乎是堵死了。
所以……
分化他与商音,对隋日知,对杨氏下手,皆是为了要让他二人和离,只有和离之后冠以谋反的罪名,作为内阁辅臣兼刑部尚书的梁国丈,才可以明正眼熟的……抄家。
哈,搞半天抄家才是他的目的。
隋策忍不住扶着额头,像自嘲又像在咬牙切齿,低低讪笑。
“梁少毅,好一步环环相扣的棋啊。”
可他至今都不明白,他们一家揪着自己讨要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天底下有这么冤枉的死对头吗?
“重华府闯入刺客,我记得是在五六月的时候……”
青年捏着脚边随手拾起的一粒石子琢磨。
他和梁家以往又没有结过仇,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应该就是五月之前……不会隔得太久。
“五月。”隋策沉吟道,“那会儿刚好送了三公主去折颜部和亲,和亲完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会有什么……”
一个五官模糊的脸赫然在他眼前闪过。
——“小人是个秀才,对您崇拜已久,敬仰多年……”
——“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此物送给大将军,全当做个纪念。”
——“对啊,这就是入场牌子。”
而梁少毅曾说——
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给的线索都要放在心上。
彼时自己满心只顾惦记着早些抵达京城听商音给他的答复,竟然压根没深想过这件事,若不是今日特地回忆,甚至快要记不起来!
这里头分明大有深意,他怎么就没留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