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三,受召的太子和南疆主将封北意奉圣上旨意启程回皇城。
陆孟说不通长孙纤云,就只好留下了字条,然后在长孙纤云检查随行军医,生怕陆孟偷偷跟着的时候,藏进了乌麟轩的熊皮大氅。
太子早早坐在马上,衣冠肃整熊皮大氅围得密密实实,看上去是归心似箭,实际上大氅里面藏了个人。
他抓着缰绳,撑起前臂,以免长孙纤云看出异样。
“太子殿下,”长孙纤云对着乌麟轩躬身抱拳,郑重托付道:“此去皇城路途颠簸,万忘太子殿下同大将军都一路顺利。”
她说的颠簸非是颠簸而是凶险,陆孟窝在乌麟轩的怀中听得鼻子发酸。
“南疆将要不太平,”乌麟轩也一语双关道:“长孙副将也千万要保重。不过长孙副将乃女中豪杰,自有神佛庇佑,即便是战事再起,也定能够逢凶化吉。”
到了这时候,长孙纤云和乌麟轩心中对彼此的生疏和成见,也都放下了。
因为他们才是一家人。
“借太子殿下吉言。”长孙纤云腰又弯了弯,眼中不受控制地弥漫上了一点泪水。
她看到了熊皮大氅下面露出的一角衣裙,知道自己的妹妹去意已决,又感动于她为了自己的夫君竟然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眼眶酸涩,决绝转头,生怕落下泪来反倒显得懦弱。
队伍启程前,长孙纤云又看了一眼昏死的封北意,咬牙到额角青筋暴跳,抓着封北意低声承诺道:“夫君,无论如何,我定然为你在战场之上手刃伤你的罪魁祸首!”
等到队伍启程,长孙纤云不能离开重光镇,便派亲兵送队伍出道道关卡。
送人的正是师修远,他看太子简直咬牙切齿。
这些天一直都没有朝上凑,就是害怕自己失控。
一想到自己的姐姐因为嫁他被吓得疯癫到如今,还在大婚之日下轿奔逃名节尽毁,师修远就恨不得狠狠将太子踹下马,同他这个除了脸之外没任何行的小白脸狠狠打上一架。
乌麟轩自然是知道师修远的,对他的怒目而视毫不在意,对他纵马几次三番挤到马前的挑衅也无动于衷。
看上去像是怕了,但实际上乌麟轩根本懒得理会师修远这样的毛头小子。
陆孟一直都藏在乌麟轩的怀中,抱着他贴着他,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一直到出了南疆最后一道关卡,师修远终于忍无可忍道:“太子殿下难道不觉得羞愧么,两国和谈之时被战俘挟制,险些丧命,甚至被胁迫着放走了战俘。”
“太子来边关是犒军,还是给乌岭国丢人现眼的?”
男孩子十几岁血性太重,一冲动什么话都敢说。师修远和他姐姐感情极好,他姐姐亲手带他长大,羞辱他姐姐正如羞辱他的母亲一般。
师修远如何能忍?
乌麟轩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像师修远预料之中的一样,被激得三两句话就像面对战俘一样昏了头。
而是淡淡看了师修远一眼道:“南荣赤月不是你们几个放走的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当时可说的是不要管我。”
“哈!”师修远在关卡旁边下马,对乌麟轩的反应气结。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被人挟持我等能怎么样?自然是要不惜一切保全太子性命。反倒是太子殿下,既然无法自保,又为何要朝着战俘营帐旁边凑,平白无辜给整个南疆的将士添了放走战俘的罪状!”
师修远面红耳赤,已经是彻底急了。
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脑,之前他确实不敢招惹太子,但是放走战俘之后就不一样了。
太子回到皇城便会遭受皇帝处置,师修远乃是兵部师家的人,是皇帝的人,如果太子殿下敢在这里打杀他,那么就是“罪加一等”。
若是太子不敢打杀他,师修远也正好出上一口恶气。
只不过他得再怎么好,也没想到在军营之中那个桀骜恣睢,战俘给两句话就炸的太子殿下,现在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他看着师修远跳脚,轻嗤一声说:“师修远是吧,本太子记住了,回到皇城,定然好生的同父皇说明,师家之人是如何言语之上冲撞储君,藐视皇权的。”
陆孟在乌麟轩怀中一听,莫名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乌麟轩今天有点不对劲啊……按照他现在的性子,不应该直接纵马飞过这师修远的头顶,不管他死活只顾着赶路么?
这当面不吵背后告状,好像那小学生常常挂在嘴边的——我给一个人告老师。
师修远咬牙,面色微微一变,皇帝再怎么斥责太子,也不能容许臣下藐视皇权的。
这太子实在是阴毒。
师修远不敢再说什么了,但是就这么让开又不甘心。瞪着乌麟轩半晌,乌麟轩挑眉又道:“怎么,想要因为你姐姐嫁我不成一事,问责吗?”
乌麟轩慢条斯理地说:“我不妨告诉你,你该庆幸你姐姐能活着逃离花轿,她疯得正是时候。”
“还是你想让你姐姐嫁我,然后生不如死?你不会跟你父亲一样天真吧,觉得凭借你姐姐的美色能够迷住我,好让我今后做事束手束脚?”
“你!”师修远气得眼睛都红了。
乌麟轩明显是在故意刺激师修远,让他先动手或者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那他就算是原地杀了师修远,也根本合情合理。
陆孟突然感觉自己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种把人命轻而易举抓在手中把玩的路子,不像是乌麟轩啊!
或者说不像是乌麟轩,这是喜欢的路子!
妈呀。
陆孟一看场面要控制不住,悄悄从乌麟轩熊皮大氅里面伸脑袋,伸到了一半儿又被乌麟轩摁回去了。
陆孟又在乌麟轩的腰上掐了下,很轻。
僵持了片刻,乌麟轩似乎是叹息了一声,说:“既然无法自保,为何还往跟前凑?”
他把师修远刚才说他的话还给了师修远,而后一拉缰绳,绕过了师修远和他的马。
陆孟竖起来的汗毛又簌簌地落下来,一行人出了南疆之后,就迅速上了官道。
师修远虽然气得脸都发紫,但是正如乌麟轩所说,他在乌麟轩的面前根本没有能力自保。
于是他很快掉头,纵马回了南疆。
而乌麟轩这时候低头对着大氅里面的陆孟问道:“你和这小子难不成有什么渊源?”
陆孟立刻否认,从大氅里面挤出了脑袋,对着乌麟轩下巴亲了下,说:“没有!绝对没有!他是我姐姐的副将,我见过几次。”
“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我姐姐身边的人我还嫌不够用,殿下就大人有大量,放他一条小命吧。”
“呵……”乌麟轩轻笑一声说:“你姐姐身边我留了很多人,个个都比他得用。而且他乃是兵部尚书之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在外面对你姐姐才是最好的。”
“他仰慕你姐姐,但是在家族和敬仰之间做选择,你觉得他会选择什么?”
陆孟无言了。
乌麟轩边纵马快跑,边低头用下巴硌了她一下说:“你与他那点交情浅薄如纸,却也愿意救他一命。”
“你这般善良,却为何独独对我冷心冷肺?”
乌麟轩声音里面带着一些虚假的委屈和真实的逼问,陆孟太熟悉这种路子了。
她瞪着眼睛,脑子嗡嗡作响。
什么时候回来的?男主角光环这么牛?
槐花明明说要有特殊的刺激,这个刺激必须是在乌麟轩的内心深刻无比的,才会激起他的回忆。
陆孟飞速想了一下最近的刺激点,难道是……他被南郦国二皇子扎的那一刀?
有可能。
乌麟轩这个人,睚眦必报,确实可能对某些受伤的场面记得最深。
陆孟想通了之后,毛骨悚然之后是惊喜,大狗子回来了,那事情就更稳了!
小狗子更活泼好玩,但是大狗子处理事情那才是真的老辣阴毒。
刚才不就差点把师修远坑死了?
陆孟没觉得害怕,反倒是无声搂紧了乌麟轩,脑袋朝着他怀中一倒。
可靠。
乌麟轩察觉到陆孟的动作,也知道她察觉了自己的异样,两个人谁也没捅破,他却已经接收到了他的太子妃的态度。
早这样乖乖依靠他不就好了?
乌麟轩这么一想,又很快失笑。
她如果早就如此,他现在已经将她这只小鸟困死了。
乌麟轩稀少有什么喜爱的东西,得到了都喜欢下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
小鸟如果早早就温顺不够鲜活,自己会把她活活攥死。
现在正好,他已经掌控了捧着她的力度和技巧。
“饿不饿,早上都没有吃东西,我们在前面城镇落脚吃点东西吧。”
陆孟本来想反驳,她想要尽快赶去皇城,好医治她姐夫。
但是陆孟动了动嘴唇又没有说话,既然事情交给了大狗,那就全听大狗的安排。
陆孟一直都不肯相信他,这一次选择相信他。
“乖。”乌麟轩没等到她说要赶路的话,笑意更深。脸上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甜蜜,在陆孟的脑袋上亲了下。
在去往前面城镇的路上,乌麟轩因为心情颇好,宽陆孟的心:“我听你的放过师修远,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忧他给你姐姐使绊子。”
“师修远性情刚直,且是姐姐带大的,对长孙纤云那个年岁的女性,十分敬爱,加上因为自己姐姐的关系,会有移情。”
“且到时候若真是有什么意外,他还能做个好人质,很快兵部尚书就没那么多儿子了。”
这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陆孟一听,就知道他又要搞事情了。
但是这次她什么都没说,因为越是在这个世界久了,陆孟越是明白,很多事情,根本无法用善与恶去衡量。
权势的漩涡最容易搅碎的,就是良善之人。
“怎么不劝我不要枉造杀孽了?”乌麟轩带着笑意低声问。
陆孟小声说:“我……我说了你听吗?”
乌麟轩这次顿了一下,才说:“你哪次劝我,我没听?刚才不久把你小相好的放走了?”
“谁小相好?什么啊!”陆孟是倒坐在马上的,闻言支棱起来,近距离瞪着乌麟轩说:“你别瞎说啊,我冤枉啊。”
“你与他之间的所有接触,我全都知道,他对你本就不同,得知你是女子之后更是对你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