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路楠过去嗤之以鼻的迷信,但是阿婆陪伴她的七个夜晚,阿婆带着方言悠长的呼唤和手腕草药奇奇怪怪的香味,都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只可惜,路楠的记性实在太好了,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个捕兽夹下可见森森白骨的伤口——原来人的脂肪是橙黄色的啊;她还记得那颗比篮球还大的紫黑色头颅,仿佛轻轻用针戳一下,就能喷出淤血。
令她安心下来的,从来都不是遗忘,而是接受:“火化的时候我没有去,但是出殡的时候我去了。见证死亡、见证被埋葬之后,我就不那么害怕了。”没有去火葬场并不是对路楠的优待,而是老路家家族中所有的小辈都没有去,多么可笑,这时候,他们那些大人觉得火葬场不太‘干净’,担心孩子们来会受惊吓了。
陈骁把她收回去的手又捉住,抚开她的拳头,用纸巾把她手心的汗水都擦干净。
他难以想象,楠楠的父母当时居然因为要全了什么所谓亲戚间的脸面,连受惊吓的儿女都顾不上,连着几天给‘别人’办丧事。
想到这些,陈骁的腮帮子就紧了紧。
路楠用被擦干净冷汗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甚在意地说:“印象中,我这位叔叔起初在外打工,后来蹲过局子,出来之后更难找工作了,就在我父亲的公司做业务,干了好多年。骗到一个小姑娘,也就是后来的我婶婶,结婚之后才离开我父亲的公司。听说他早年出去收账的时候经常玩失踪,当然是连人带钱一起失踪,等到人回来之后,总是说钱被偷或者被抢又或者是没要回来之类的;让他去干与钱无关的工作,比如出去发发货,他也总是出岔子,说货丢了,又或者是被当地没收了。黄女士——啊,我母亲说,货是被他低价卖了,钱也被花掉了。我觉得我母亲的推测很有道理。反正自从我有印象以来,我父母因为我叔叔吵过无数次的架。”
吵架的原因也不难猜,路楠的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她叔叔是路父那一辈最小的兄弟,是哥哥姐姐拉扯大的。大概就是因为没怎么吃过苦,所以一直游手好闲,九几年的时候还学别人拦路打劫,被抓起来之后,花钱保释他的自然也是路家兄弟姐妹中生活条件最好的路父。保释出来,这尊大神就在路父的公司生根了,专撬墙角长达五年?八年?离开公司的时候还不忘撬走几个客户。
黄女士本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小叔子所作所为,全这都是她所不能忍的。
但是路父呢,在路楠看来,又有几分怜弱的心——要不然后来也不能找了个据说是被家暴,忍无可忍才离了婚的小三——此为后话。注1
夫妻两从一开始的好好谈到大吵再到‘你贴补你弟弟,我也贴补我娘家’……真是恶性循环。
路楠从来都知道,父亲和母亲会走到离婚那一步,完完全全印证了那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三只是导火索而已。
话说得有些多了,路楠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听起来,像不像是又臭又长的裹脚布?而且,我是真的有点儿冷血,对吧?亲叔叔哎。”
送分题还是送命题,就看咱们三观合不合了。路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里的精光。
陈骁摇头:“不会。我只觉得,你能长成现在这样,阳光、积极、乐观,真的很不容易。”
他摸了摸路楠的头发:“你这样,恩怨分明,特别好。”
路楠抬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说来也奇怪,从那之后,我的运气或者说赌运就一直特别好。你知道逢年过节,家里人也会玩几把的,不管是玩牌还是比大小,我几乎没有输的时候。不过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因为我觉得所谓什么‘赌场常胜’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沉迷用这样轻松的方式赚钱,那么我的人生就废了,我会变成我讨厌的那种人——不事生产、在赌桌上杀红了眼。”
万一,一个人一生的好运是一个常量呢?
重生和金手指已经是别人求不得的好运气了,如果还要想着靠赌场来财不劳而获,路楠觉得她睡觉都不会踏实。
重生以后的路楠现在对于这些,还是抱有一定的敬畏心态的。
话说回来,她对陈骁说这些,也不是想要卖惨什么的,纯粹有感而发。毕竟她现在能够坚持所谓的原则,不还是因为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么?
未免陈骁继续用暗藏怜爱的眼神看她——她真的、真的不需要,路楠开始说正事:“正是因为林老先生这边玛莱市场的特殊性,所以关于和芸庭的对接人需要慎之又慎。洪伟只是我暂定的对接人,具体行不行,还得再看几个月。”
“我明白你的意思。公司销售业务这一块的综合素质确实一直都有所欠缺。”陈骁说得很委婉,实则销售公司现在所谓的培训,尤其是下到市级的基层市场培训,往往都是流于表面的,白天开会晚上唱歌,仅此而已。
陈骁和路楠都是在地方市场呆过的,他们都知道这一点。
陈骁捏了捏鼻梁说:“其实我很早就和总部提过意见,要保持一定频率的企业文化培训,将培训流程正规化。只不过,今年尚在多事之秋,打乱我原本的计划。恐怕只有今年年终总结将全年销量与增幅统计出来之后,总部才会考虑是否进行改革。”
路楠伸手搭住他的手背:“虽道阻且长,然行则将至。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