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目光看向他,温印微讶,不是甘雨?
“嗯。”李裕轻声道,“李坦谋逆,父皇被软禁,我一直昏迷不醒,被隔绝在离院这个地方,时间越久,我的人越不清楚我的情况,便越想打探我的消息,就只能铤而走险。甘雨很可能只是其中一个,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个。甘雨出事时,已经宫变十余日,我那时昏迷不醒,李坦特意把我扣在离院里,没人知晓我究竟是死是活,我昏迷的时间越长,我的人就会越沉不住气,他们会设法打探离院中的消息,李坦就可以顺藤摸瓜,将我的人一个个拔掉……”
温印明白了,“所以,有很大可能不是谁泄露了甘雨的身份,而是甘雨在打探你消息的时候,露了马脚,暴露的身份。李坦其实并不知道朝中哪些是你的人,但他拿你当诱饵,你的人就会一个个浮出水面。”
“是。”李裕看她,“所以我如果还昏迷着,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涉险;但我要是醒了,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他们知道,我会在合适时机找他们。”
温印会意。
但很快,温印又反应过来,“但你醒了,就要直面李坦……”
李裕低声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能永远不面对他,这是迟早的事。”
锦帐中只有微光,温印看他。
他昏迷着,李坦能对他做的,也只有将他安置在离院,寻他母亲忌日这天让他成亲;但他若醒了,以李坦的心胸气度,一定会当面羞.辱他……
“李裕……”温印温声。
李裕沉声道,“我想要从李坦手中重新拿回这些东西,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而且这段时间不会短,我再想想适合契机,但当联络的人还要继续联络……”
温印轻声,“甘雨这条线断了,其他的线很可能也断了,如果这些线都曾暴露在李坦眼皮底下,多试几次,我们很可能会被他发现。”
李裕看她,“有一条绝对不会主动打探我消息的线,虽然曲折,但这条线安全。在城南菜市口,有一个屠夫叫丁胜。”
温印:“……”
诚然知晓这条线可能会另辟蹊径,但忽然从甘雨一个大理寺丞画风变成了一个菜市口的屠夫,温印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裕继续道,“早前在东宫时,我身边有一个信任嬷嬷叫宛嬷嬷,母后过世前让她离开了东宫,而后又避了三五年再回的京中。母后当时是说,给我留条屏障,宛嬷嬷就是。丁胜是宛嬷嬷的儿子,只帮我传递机密消息,他和甘雨不同,丁胜不在朝中,绝对不会主动打探我的消息,所以丁胜这条线是游离在朝中之外的线,但接过他消息的人,都是朝中的封疆大吏。”
温印听完,眸间微微滞了滞。
丁胜才是李裕手中的一条密线,用来联络关键,且握有实权的人。
丁胜比甘雨更重要,所以李裕才没有一上来就用丁胜这条线。
但眼下,李裕不得不启用。
温印问道,“那,要传什么消息给丁胜?”
李裕凑近,“让他告诉四喜丸子一声,我要尽快见他。”
温印没忍住笑了笑:“四喜丸子?”
李裕握拳轻咳,“嗯,就是四喜丸子……”
温印又没忍住笑了起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开口,“你,不像会取这类暗号的人。”
李裕轻叹,“是对方自己取的。”
温印再次笑开,忽然觉得,能叫自己四喜丸子的人也是极有趣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温印眸间还有笑意在,“你早些睡吧。”
“你呢?”李裕意外。
“今日在书斋看到本话本子很好看,还没看完,想看完了再睡,你先睡。”温印寻了个理由下了床榻。
李裕没戳穿。
温印是不想像昨晚那样,同他说着说着话就睡了,所以先等李裕睡了再说。
温印去了案几和小榻间的狭小空间内窝着,一面烤着碳暖,一面随意翻着话本打发时间,但其实她对话本没太多兴趣,没过多久就看累了,上下眼皮子也打着架,但都尽量撑着。临近小榻处就有炭暖,温印看着看着便趴在案几前睡着了。
醒来时是被冻醒的,迷迷糊糊睁眼,耳边都是李裕的声音,“温印,地上太凉了,你冻醒了。去床上睡吧,日后时日还长,我们两人总不能有一人一直睡地上……”
温印睡得迷迷糊糊的,但他怀中很暖,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温印靠在他怀中轻嗯一声,半梦半醒没想过是李裕抱她回得床上。
李裕伸手将锦帐放下,床榻内的光就迅速暗了下来。微光里,温印习惯得朝他靠了过来,也将手伸进他衣裳里。
是方才冻着了……
李裕没有叫醒她,也没避开,甚至,稍稍侧了侧身,让她的手舒服些环着他。温印就在他身侧,他不知是不是今日看多了话本子的缘故,就是忽然觉得,他同她,其实挺亲近的……
只是不是那种亲近……
至少,眼下还不是。
温印的手轻轻在他衣裳里抚了抚,李裕脸红。
这么怕冷,方才去小榻那边做什么?
李裕如是想着,温印动了动,呼吸贴着他颈边,轻悠,柔和,带着暖意,撩人心扉……
李裕怔了怔,伸手将她的头稍微挪开他脖颈处。温印应当是感觉不怎么舒服,蛾眉微微蹙了蹙,头一回在睡着的时候将手从他衣裳中伸了回来。然后转身背对着他,顺带将所有的被子都卷了去。
李裕:“……”
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李裕也懵住了。稍许过后,李裕才试图将被子扯回来,但都被温印裹得死死的。这次是真的裹得死死的,李裕试了两次,都无果。
最后李裕一脸颓然,也放弃了挣扎。怕他力气太大,吵醒她,她又要跑到床下去睡,早知道方才不怼开她了……
李裕后悔,但没有被子,锦帐里实在是凉。
李裕脑海中莫名想起话本子里,男主角从身后揽着女主角入睡的情景,应当也很暖,至少比眼下好。
他不是特意想偷偷抱她的。他是真的冷了,他先抱着她,稍后她隔一会儿就转身了,那也不算他抱她了……
李裕如实想。
李裕缓缓伸手,忐忑得从身后环着她,她把自己裹成个粽子似的,他很清楚自己环着的其实是两床厚被子,也莫名觉得锦帐里真的仿佛也没早前那么冷了。
他下颚抵在她头顶,又是那股淡淡的腊梅清香。
***
翌日醒来,温印伸手挡在眉心,是迷迷糊糊没怎么睡醒,但有隐约想起昨晚在小榻那边看书睡着了,后来好像冻醒过,李裕抱她回床榻时同她说了一声,别睡床下,太凉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温印睁眼,床榻一侧空空的,只有她自己。两床被子都被她卷在身上,另一侧冰凉没有暖意,李裕起来很久了。
温印撑手坐起,撩起锦帐,见李裕在案几前写字。
她没全醒,秀眸惺忪里,见李裕抬眸看她,“醒了?”
她颔首。
又伸腿下了床,俯身穿鞋。
瞧着李裕的模样,应当已经在案几前很久了,而且比起昨晚见他时的颓废模样,眼下的李裕明显眸间有神,也落笔很快。
温印没有扰他,而是让黎妈打水洗漱,而后黎妈端了早饭入内。
温印更衣出来,李裕正一面啃着包子,一面看着他方才写得那页纸。
温印上前,“这是什么?”
李裕没有避讳,“我在回忆昏迷刚醒时的神情,动作,言辞,确保在太医面前能表现得出刚醒的模样,但记不太清,也记不全,所以先写下。”
他没避讳她,她也自觉从案几对面到了他身侧,同他一道落座。
“嗯,是不全,你才醒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温印已经在这处,就没有再挪回对面,也伸手拿了一枚包子,轻轻咬了一口。
她还是头一次同他坐一处吃饭,他轻声,“那吃完早饭,你告诉我。”
温印应好。
于是黎妈端了水盅入内时,见他两人并肩坐着,在案几一侧一起吃饭。
黎妈:“……”
黎妈隐约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氛围,仿佛两人好像比早前更亲近了,但看起来又不像。
黎妈心中唏嘘,但没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