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接通的时候,蒋霞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了绵绵?”
木绵声音很平稳地问:“我三姨跟那个她介绍过来的男生之间关系怎么样?熟吗?”
蒋霞本来声音听起来还有点找不到状态,木绵这么一问,她大概以为木绵在积极推动相亲进度,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你问那个男孩子?我跟你说,熟!你三姨朋友的孩子,知根知底,她一路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据说人品可好了,尊老爱幼,工作也努力,在单位里可受器重的嘞……”
蒋霞说起相亲男的优点就停不下来,木绵不得不打断了她,非常郑重地叫了一声:“妈。”
蒋霞被她叫得摸不着头脑,迟疑地问:“怎么了?”
在说话之前,木绵先安静了几秒。
和外面的人怼起来,其实不管这个人看起来多么可怕,社会地位多么高,只要豁出去,怎么着都可以,大不了这辈子不打交道了。
但跟家人说话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有感情因素在里面,豁出去就会变得更难,就像是走路的时候脚底黏了饭粒,再想跑也不利落。
不过,即便如此,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啊。
木绵深吸了一口气,说:“妈,既然这个人家里跟三姨关系还可以,应该不难说话。你跟三姨说一声吧,就说我今天不去相亲了。”
蒋霞愣了一下才说:“你不去了?怎么突然就不去了,有事?”
木绵大大咧咧地说:“没事。”
蒋霞被女儿的坦荡惊到了:“……?”
木绵一不做二不休地说:“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相亲,从昨天到现在只是在思考怎么跟你说。”
蒋霞沉默了片刻,声音不太平稳地问:“你为什么不想相亲?对这个对象不满意?”
木绵:“不是,我就是不想相亲而已,跟他没关系。”
蒋霞急了,声音提得很大:“你现在也到了结婚年纪了,今天不想相亲,明天不想相亲,以后要变成老姑婆吗?”
蒋霞的话听起来其实很耳熟。
刚毕业的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差不多是“都到了工作的年纪了,还不去考个编,要当家里蹲吗”。
其实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她都有一个困惑——
如果人的一切安排都要以年龄为主导,那和稻子有什么区别?
好像在每个人生阶段,都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说:“到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情。”
该上学了,该工作了,该结婚了,该生孩子了,太多逃不过的“该”,所以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只被蒙上眼睛的马,一旦走上了这条大多数人自古以来就走的轨道,就再也解不下套子离开了。
她当然可以现在开始相亲,这个不成换下一个,不过,如果到了家长们眼里该结婚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觉得,都这个年纪了,别挑了,不也处了这么久,人也不讨厌,结婚算了。
过惯了轨道内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轨道被塞进了原本完全不能接受的东西,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再掉头也不是不行,但屈服有些时候是一种习惯,况且沉没成本又那么重,没准熬几夜哭几场,接受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然后就按照惯性继续沿着轨道蒙着眼睛朝前跑了,直到死的那一天。
她从来不讨厌结识可能的恋爱对象,不讨厌结婚,也不讨厌孩子。但她讨厌轨道,讨厌到了年纪,爸妈就会急不可耐地把她留下和别的男性相处,讨厌不相亲成为一种错误,讨厌她自己的意愿在轨道中消失。
很短暂的安静中,木绵思考了很多东西,片刻后,她忽然问道:“妈,你把我生下来之前,有想过我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吗?”
这个问题转换得太过突然,蒋霞没跟上节奏,有点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
木绵看着远方的一棵树,呼出一口气,说:“一切都是未知的,但你还是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因为你是我的妈妈。我们还没有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在爱我了。”
突然用了爱这个字眼,蒋霞很不适应,在电话里别扭但又松动地说:“什么爱不爱的,我是你妈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怪肉麻的。”
木绵笑了一下,很快就给她妈泼了冷水降温:“但是有爱是不够的,妈,我希望你能对我更信任一点。”
蒋霞:“我怎么就不信任你了?”
木绵:“妈,你是语文老师,注意我这句话里面的关键词是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