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开得再鲜活热烈。
那都不是属于他们的岁月静好。
为了给周沛赚准备手术的钱,周隐陷入了一个比从前还要严苛许多的工作状态,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学校上课,经常一个人窝在小小的办公间里,代码从早写到晚。
烟也是成盒成盒的抽。
不再是老船长,而是那种很普通的烈性烟,抽起来很呛也很容易咳嗽,饭也是想起来一顿吃一顿。
赵蕊眼看着这情况,心里也难受,让陆北柠劝劝他,但她却不知道,陆北柠只是看起来比周隐好那么一些,实际上她除了上课,私底下也都在赚钱。
做设计来钱总归是慢。
她也是经系里相熟的学姐介绍,接了两单插画稿,一连两周都窝在宿舍里拼命的画。
好在这个甲方很痛快,也知道她有难处,很快就打来了尾款。
陆北柠拿着那几万块钱,心头的石头这才稍微轻了些,也因此有时间来工作室找周隐,用尚阳的话来说,还以为他们俩分手了。
听到这话,陆北柠潦草地笑。
转而推开里间办公室的门找周隐。
见到来的人是她,周隐愣了愣,跟着掐掉烟,勾起笑弧,“课上完了?”
他嗓音沙哑,桌上放着好几瓶眼药水,也依旧抵不住眼睛泛着的红血丝,皮肤白得要命,像个不见光的羸弱贵公子。
一看就是熬了一晚上的状态。
陆北柠把那张装着5万块钱的银行卡放到他桌上,从背后抱住他,或许是对他独有的爱意滤镜,陆北柠嗅着他身上苦涩的烟火气,依旧觉得他干净好闻。
眼眶在这一刻也不知不觉地红了。
陆北柠说出“你瘦了”的同时,也听到周隐说出这三个字。
多余的话,谁都没再说。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戒指轻轻相碰,一切都暗含在心里。
只不过那时的陆北柠不知道,她所想的和周隐想的从来都不一样。
日子就这么飞速前进。
转眼来到七月。
到了考试季,陆北柠的生活更是忙碌到飞起,值得庆幸的是,引灵接了一单二十万的生意,同时项目组也在自主研发引灵的dú • lì项目。
那段时间陆北柠都在学校,只是偶尔听周隐提过几次。
不知道是过了热恋期,还是因为太忙,两人沟通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叮嘱,双方就不得不挂断电话。
裘好简直无语,“你们俩这状态还叫谈恋爱吗?我都怀疑他找你是为了作图。”
每次听到她这样说,陆北柠都无所谓地笑笑。
因为她明白,在庞大的生活压力下,她和周隐谁也分不出心神去想儿女情长,他们在和时间赛跑,也在和周沛的生命赛跑。
这种心态,就连孟芷音都忍不住插两句。
考完最后一科的晚上,两个人拎着两罐啤酒在活动室边喝边聊天,孟芷音好心提醒她,“很多时候男人想的和我们都不一样的,你不要太理所当然,还是得盯紧了。”
“……”
“实在不行,就赶紧抽身。”
“……”
“反正怎样都不能便宜了男人。”
很久以后,陆北柠回想起来,确实觉得那会儿的自己太天真,因为她压根就没把孟芷音的话放在心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到更多的钱。
好在她如愿以偿。
暑假刚来,她就接到了一个家教的兼职,教小朋友画画。
这事儿她没告诉周隐,每天下午自己骑着电动车出门,临近傍晚,才回到周隐那儿。
这阵子情况好转,周隐也不像之前那么忙,一周里有两天会早点下班陪陆北柠,有时候他会带一束花回来,有时候会带陆北柠喜欢的甜点。
两个人会像市井里的小夫妻一样,手拉着手逛夜市,吃路边摊,再去医院看一看周沛,等夜色深了,他会靠坐在床头上,一只手写着代码,一只手搂着陆北柠,哄她入睡。
事后想来,那应该是两人分崩离析之前,度过的最为纯粹的一段时间。
就这么坚持了小半个月,简沅秋给她打电话,要她回家。
陆北柠拒绝了。
简沅秋拗不过她,压着火挂断电话。
刚巧那天晚上天气很差,没一会儿就下起雨,路滑得要命,陆北柠的车灯冥冥不清,为了躲避车辆,她一个不稳,连人带车在马路上活生生摔了好几米远。
脑子磕破流了血,腿也卡在车下拽不出来。
晕过去的前一秒,她忽然想起,这天好像是她的生日。
她19岁的生日。
简惠知道她摔伤后的第一时间,从海林飞过来。
那会儿陆北柠刚醒没多久,就听见她在病房外带着哭腔的训斥声,毫不留情面地把利刃般的话丢向周隐。
曾经桀骜耀眼的少年就站在那,高拔的身姿略微弓着,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霜,也像一棵饱经风霜又沉默的松柏,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指责。
从陆北柠的身体状况,到生活状态。
她说她养陆北柠这么多年,从没让她吃过一点苦,可现在,陆北柠居然要在大雨天自己骑电动车,只是为了省那一点车费。
说完这些,简惠就开始哭。
她哭得很凶,哭到别的病房的人都来围观,最后还是被护士拉着,才散开。
那天晚上,陆北柠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月光薄薄地洒在床单上,她盯着黑漆漆的窗外,自始至终都没见到周隐一面。
第二天,简沅秋坐了最早的航班过来看陆北柠。
她一边给她切水果,一边平静地给她讲道理,“爱别人之前,最先要学会的是爱自己。”
简沅秋抬起头,问她,“你觉得周隐爱你么。”
那是陆北柠从来没有花时间考虑过的一个问题。
可在这一刻,却被简沅秋血淋漓地揭开,“如果他爱你,就不会拉着你共沉沦。”
也许这就是他们心思成熟的成年人看待爱情的方式。
简单,直观,似乎感情在他们眼中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陆北柠不懂,也无法参透。
她近乎执拗地认为,相爱就应该在一起,但凡能克制地放开,那就是不爱。
最后,这场谈话以陆北柠“我累了,想睡觉”为结束。
在医院住了三天后,简惠也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手段,把陆北柠的东西从周隐那边收拾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她的一些衣物,电脑以及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小王子》,有一段时间她失眠得很厉害,周隐就干脆不写代码,开着小夜灯,用清润好听的声音在她耳畔朗读,直至她安然入睡。
离开北浔的飞机定在下午。
陆北柠把航班发给周隐,消息却第一次石沉大海。
在飞机起飞之前,陆北柠终于忍不住,吞咽着咸咸的眼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阵静谧清浅又熟悉的呼吸声。
明明是每天都要伴着她入睡的声音,却在这一刻,像钝钝的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的心脏。
沉默了不知多久。
直到机场开始播报她这一航班。
陆北柠声音仿佛低入尘埃里,期期艾艾地问他,“我们能不能再坚持一次。”
静默几秒。
她终于听到周隐说了声好。
像是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凝聚成这样低哑的一个字。
……
那个暑假。
无疑是陆北柠这短暂的十八年来,度过的最漫长也最煎熬的暑假。
简惠怕她腿上的骨折有后遗症,接连请了两个家庭医生,还雇了专门的护工照顾她。
除此之外,不许她过度用脑,电脑彻底从卧室里搬了出去,手机使用也限制时间。
唯独衣食住行,滋润得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简惠各种滋补的汤汤水水,名贵补品,轮番上阵,终于给她瘦下去那十斤肉补回了一半。
后来陆北柠跟裘好打电话的时候,还开玩笑说,自己这些天过得像在坐月子。
说这些时,陆北柠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只有在听到周隐两个字的时候,笑弧才会渐渐平息下来。
“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俩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裘好声音听起来很担忧。
陆北柠安静两秒,无所谓的态度,“没什么情况,他忙他的,我休息我的,有空的时候,我会给他打个电话。”
注意到话里的措辞。
裘好压抑着某些不爽,“什么叫你给他打个电话,他都不主动找你的吗?”
“我的手机不常在身上。”
陆北柠垂下眼,牵强地解释,“他即便找可能也找不到我。”
裘好太受不了她这副逆来顺受,执迷不悟的样子,一时没忍住,说了她两句,“你就没想过他在用冷暴力等你说分手吗?”
话音落下,陆北柠再次沉默下来。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话很刺耳,裘好声音婉转下来,尽量劝慰着对她说,“是这样的,柠柠,有天晚上我和盛司楠在外面吃饭,无意间看到周隐和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手挽着手上了车。”
陆北柠没说话。
安静如同一片毫无生气的冰湖。
隔了许久,陆北柠说,“可能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吧。”
“可能是吧。”
裘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毕竟他最近要卖项目。”
陆北柠微微收拢双拳,哽咽转成一股怪腔怪调的牵强,“嗯,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一个人如果想装睡。
那任再响的锣鼓也叫不醒。
裘好叹了口气,不再劝她,随口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陆北柠一夜无眠。
她试探着给周隐发了条信息,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柠柠哒:你要卖项目吗?为什么不继续做?
发完这条消息,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在无形中在他的生活中退场了很久很久,好像一瞬间,她变成了那个曾经在背地里隐藏爱意靠近他的陆北柠。
而不是他的女朋友陆北柠。
第二天天亮,周隐都没有回复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煎在热油上的蚂蚁,陆北柠坐立不安到当天就买了晚上去北浔的机票。
她的腿已经好了。
简惠为了让她好彻底,一直没让她下地,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要她在家里养一百天。
可陆北柠已经心力交瘁到在这里连一天都呆不下去。
到机场的时候,简惠疯狂给她打电话。
不止她,还有简沅秋。
陆北柠却固执地一个字都没回,像一只脱离了笼子的山雀,执拗地飞翔心中渴望的彼方。
只是,等待她的并不是理想中的乌托邦。
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联系不到周隐,陆北柠只能先去工作室,结果赵蕊告诉她,周隐这段时间几乎不来工作室,工作上的事情也都是宋海峰带头在处理。
无奈之下,陆北柠只能来到周隐家找他。
她是有钥匙的,但不知什么时候锁头已经换掉,她根本打不开,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人应声,于是她就只能傻乎乎地坐在他家门口等。
虽然是夏天。
夜晚是老旧楼道里也依旧阴凉,还有悄无声息的蚊虫在腿上叮咬。
就这么抱着双膝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声低沉清越的嗓音从楼下隐隐约约地传来。
反应过来,陆北柠肩膀一紧,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正想试探着喊出周隐的名字,却忽然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女声循序渐进地传上来,“你想好了,真要和陆北柠分手?”
语落的瞬间。
那抹喜悦的笑弧僵滞在嘴角。
像是从夜空中陨落的流星,一双漆亮亮的眼眸彻底失去了光。
陆北柠脚步像是灌了铅似的,就这么一前一后地站在台阶上,下一秒,那道熟悉的身影,手扶着栏杆,步态缓慢地拾阶而上。
声控灯应声而亮。
昏黄的光线落在那道在梦里徜徉千百遍的清隽颀长的身影上,与此同时,周隐淡而慵懒的嗓音,像是疲倦到极致,在楼道里层层荡开。
“分开于我于她。”
“都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