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那个两人恋情每次一转折点,都伴随着暴雨的夏天。
在陆北柠为了一节八十块钱的课,骑着电动车试图横穿整个浸泡在大雨中的北浔时,全然不知的周隐,就在不到十平米的工作间里,一刻不得分神地写着接口。
烟燃掉一根又一根。
简单敷衍的外卖炒饭也逐渐变得冷硬而难吃。
玻璃窗外,雨水不断拍打着窗棂,发出啪嗒啪嗒的噪音,直到周隐敲完最后一行代码,他才发现手机已经错过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全都是陆北柠的。
或许情人之间确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电感应,周隐在那一刻心神恍惚了下,即便每天这个时候,他所知道的陆北柠都一定乖乖待在家里做自己的事。
电话打过去好几次都没有接通。
周隐已经开始穿外套。
直到临走之前最后一次拨打,电话终于得以接听,只是和他对话的不是陆北柠,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女声告诉他,陆北柠在城西转盘道那边出了车祸,现在人昏迷,正在医院躺着。
周隐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那一刻大脑空白的感受。
甚至在后来无数个加班后,难眠的午夜,他也依旧会在梦里重复那天所遭遇的一切。
漆黑的夜路,连绵不休的雨,被打湿头发和裤腿,还有额头和一只腿都受了伤,躺在床上昏睡的陆北柠。
那位接他电话的护士安慰他,陆北柠除了小腿骨折外没什么大碍,只是平时气血太虚,过度劳累,导致身体不堪重负。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及时避开对面那辆车。
说到最后,护士拍了拍周隐的肩膀以作安慰。
周隐沉郁得如同在风雨里孤独伫立的树,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一句低哑的谢谢。
好像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也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根本给不了陆北柠什么,他只会拖着她,背离她原来幸福优渥的人生轨迹,越走越远。
他舍不得她陪自己吃十块一份的盒饭。
更舍不得她为了赚一点微薄的钱,冒着大雨去骑什么狗屁的电动车。
在那个漫长的雨夜,他一直握着陆北柠的手,直到简惠和简沅秋一前一后地飞过来。
那是他第一次和简惠面对面,也是第一次放下所有的骄矜倨傲,面对女人没有尺度的指责。
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站在那里,然后病房门冷冷关上,像是一把刀,生生把他和陆北柠割开。
在那一刻,他不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周隐,也不配拥有陆北柠最纯挚美好的爱情。
他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从陆北柠的人生毫无选择地退离。
可即便如此,周隐也从没未忘记过那个分离的夜晚发生的一切,再加上陆北柠后来遭遇的另一场车祸,让这个后怕的种子,彻底在他心底牢牢生根。
以至于他一回到北浔真正开始定居,就克制不住在她下班路上,不由自主地跟着。
直到看着她安然进了小区,才掉头离开。
听完他这番带着回忆的解释,陆北柠眼眶有些藏不住的红,可眼神依旧是抗拒,甚至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暴躁,“周隐,你是不是觉得在我面前卖个惨,说几句可怜话,我就能原谅你当初对我的抛弃?”
到底还是起了反作用。
周隐眸光潸然,凑近一步,距离亲密地解释,“不是的柠柠——”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就在眼前就在耳边。
陆北柠抹了把委屈的眼泪,使劲儿往外推他,偏偏这男人像是打定主意和她耗下去,被推着往后退半步,仗着身姿高大又贴上来,缠缠绵绵地堵着她。
什么都抵不过一个男人豁去自尊的不要脸。
等陆北柠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周隐紧紧搂在怀里,像是一分一秒也舍不得她,恨不得把她融化了嵌在自己身上。
陆北柠往外推他,推不动,就用拳头砸他,又气又恼的哭腔听得周隐心脏疼,“是你当初给我阿姨打的电话,是你!你个王八蛋!”
周隐被打得毫无怨言,扣着她后脑勺的手却依旧不松开,嗓音也烫得滚过热砂一般,“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但我跟你保证,以后就是有人拿刀子捅我,拿火烧我,我周隐也决不动摇,行吗?”
……
句句深如凿刻的承诺,在耳边萦绕不去。
直到陆北柠擦干眼泪,跟着小司机重新在地下停车场下了车,脑子里也还都是周隐在风雪里哄她的模样。
小司机算是把两人纠缠不清的一幕看得真真切切,陪着陆北柠往外走的时候,没忍住多说两句,“要我说啊,这人一辈子,谁跟谁缘分是注定的,是你的跑不了,是你的你也躲不开。”
陆北柠双手插着口袋,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没说话。
等俩人出去,她才想起什么,叮嘱他一声,“要是我阿姨跟你问起来,你可什么都别往外说啊。”
“哎呀放心吧。”
小司机地道的北方口音,“小爷我还是有分寸的,你俩偷摸处,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冲她比了个瑞思拜的手势,吹着口哨高高兴兴地走了。
陆北柠品琢出他话里的意思,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耳垂,心说谁跟周隐处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可想是这么想。
等她走到单元楼下,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脑中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她没太犹豫,转身快步朝小区门口的保卫科走去,撒谎自己的猫丢了,想调监控看看。
保卫科大爷人确实好,也没细问,就帮忙把前阵子的视频调出来,让陆北柠自己去找。
看了半天的结果就是周隐没有骗她。
从他刚来盛海上班的那天开始,那辆黑色雷克萨斯就一直在下班时间默默陪她回家,而不是为了追她,临时起意,撒谎装可怜。
干涸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再度泛出湿意。
陆北柠一面觉得自己没出息,听他三言两语就心软,一面又后知后觉地喟然,当年周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云淡风轻。
她也想象不出来,曾经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天之骄子,在面对简惠的指责时,会是何等的屏气吞声。
原来在当年那场命运的捉弄下,她和周隐谁也没赢。
他们都是输家。
她在痛的时候。
他也在痛,痛得比她还要深。
因为昨晚的小插曲,陆北柠第二天眼睛肿了一圈,偏偏小司机还在楼下打电话催。
她连妆都来不及画,匆匆忙忙地下楼上车。
结果车刚开到小区门口,就听小司机哎呦一声,说昨儿那帅哥还真准时。
说话间,车速放慢停下。
陆北柠一脸机警地回过头,然后就看到周隐站在她车窗外,修拔的身姿微低,瘦白的指节敲了敲她的车窗。
比起她早晨浮肿的样子,这男人还真是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一脸清绝的美色。
陆北柠微微一哽,脸色不大好地按下车窗,有些别扭地吐出两个字,“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