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将夏和秋分割开来,只一夜时间,季节从闷热的秋老虎中走出来,变的凉爽宜人。
一匹黑色的大苑宝马在原野上奔驰,草尖尖范了一点微黄,枯叶窸窣作响。
黑色的大苑宝马上坐了两人,男子高大的身形虚虚拢着一个娇小的身躯。
疾驰到一片宽阔的山坳里,山坳前头是一片低凹平原,积了不深不浅的水滩,细碎的阳光落在上面,晃着刺人眼的水光,绿草野花成片。
女子从披风里露出头,转过身,看着疏影横斜纵横交错,山谷悠远,眼睛亮晶晶的,“诩碟谷还是这么漂亮。”
“下来,”男子先下了马,回头将手伸给她,“还记得?”
“当然了啊,七岁以前,每年春天你都带我来这里放风筝,”女子将手递给男子,下马的一瞬,身子却往前一叠,手攀上男子的颈子,腿夹到他的腰上,勾低了声音,带着诱哄,“小叔叔背我。”
韩景誉:“……”
这丫头,着实大胆!
感受到他的脊背瞬间僵直,她又靠近他唇边呵气如兰,“小叔叔不会是老了,背不动了吧?”
话音落下,钟语芙一声惊呼,身体在空中360度旋转,做了一个完整的后空翻。最后一声惊呼声中,即将摔到地上的一刻,又被一带,勾在怀里,整个人往背谷下方摔去,停在溪谷边一点点的地方。
从惊呼声中回神,就对上韩景誉唇边肆意玩味的笑。
张嘴要嗔怪,人就压了下来,口舌被堵上。
钟语芙:“……”
直到口舌发麻,快喘不上气,他下巴搁抵在她肩头,喘着粗气问,“我老不老?”
钟语芙:“……”
她用鲛绡盖在脸上,隔开他狼一样灼热的视线。
鲛绡一角绣了两只艳红的樱桃,轻薄半透,半遮半透,他细长的眼尾扫过,视线往下走,将手放到她肚子上,隔着薄薄的暗影纱轻轻揉按。
钟语芙听见他闷哼的笑声,“惨了,昨晚亲你,今日又忍不住亲了你,你这没准已经给我中上小孩了,再过十个月生出孩子怎么办?你怕不怕?”
钟语芙:“……”真当她是小孩,那么好骗?
换成上一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大概还真能给他骗了去。
这老男人,也太能骗人了吧!
她眼珠子一转,摘了鲛绡,漂亮的杏眼里都是慌张,推开他:“那不行,我得回家,找阿娘要避子汤。”
韩景誉:“……”
拉着手腕朝回拽,“不用去,我这有,已经给你备好了。”
韩景誉一脸正色,从腰间解下香囊,掏出一颗黄豆粒大,褐色的丸子,“吃了它就没事了,一个月吃三回,以后你每回公休的时候都吃一颗。”
钟语芙:“……”
她拿过来,仔细看,“我爹爹的姨娘们喝的避子汤都是汤药,怎么你这是颗粒状的?”一副深思的样子,“长的有点像松子糖?”
他面色波澜不惊,“这个就是加了松子糖的药,是番邦进贡的新方子,宫里的御医也才刚做出来。”
“哦,”钟语芙一副信了的样子,“那你把袋子里的都给我不就好了,干嘛还要休沐的时候再叫你给我?”
韩景誉:“你这小丫头不懂,这个成品的药效只有两天,我得前一日朝御医讨要,你快吃。”
她手覆上唇,嘴巴嚼动了几下,吞咽了一下,眼珠子咕噜噜转,“是还挺好吃的,跟松子糖一个味。”
他噗嗤笑出声,钟语芙手乘机捂上他嘴巴,将糖塞进他嘴里,“你个骗子,还笑。”
俩人追逐着玩闹,忽的,有信号弹在空中响起。
韩景誉转身,看向信号方向,“怕是有军务,我叫韩宝送你回去。”
钟语芙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生起一种不好的感觉,“出事的是哪边?”
韩景誉:“奉县的方向。”
钟语芙脑子嗡嗡的,又安慰自己,方凝如身边是带了人的,应该没事的。
不会再发生那种悲剧的。
却又本能出口,“方凝如去那边上香了,你带我去看看。”
韩景誉见她焦急,“好吧。”
奉县在上京最西边的地方,车程大概要两个时辰,韩景誉的骑兵一人双骑,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饶是如此,惨剧也结束了。
钟语芙赶到的时候,十多个奉县府衙的官兵跨着刀在处理案发现场,空气中弥漫着粘稠的铁锈腥味,猩红的血半干涸在土里。
钟语芙脚底发软,一阵惊慌的哭声从后院想起来。
这声音。
她拎起裙子,抬起腿朝后院跑过去,赵媛可被人捂在怀里呜呜哭,看着年岁和衣着,应该是她阿娘。
她衣着完整,除了裙边有点土,其它到没什么。
看来只是吓的。
钟语芙跑过去问,“媛可,你有没有看见凝如?她是不是没来上香?”
原本窝在她阿娘怀里的赵媛抬起头,却是哭的更凶了,“方姐姐都是为了保护我,都是为了保护我,都是为了保护我,呜呜……”
钟语芙人一个趔趄,软的脚都站不住,整个人一片恍惚,陌生的听着赵媛可重复的词,她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艰涩开口,“凝,如,人,呢?”
她挂满泪痕的小胖手指向后头紧紧闭上的房间。
钟语芙飞跑过去,手贴上门要推,旁边一个赵家的婆子低声道,“姑娘别推了,里头的姑娘情绪激动,不想叫人进去,门被抵上了,人应该没事,我刚刚好说歹说,松了一点缝,递了干净的衣裙进去。”
钟语芙双膝跪下去,脸紧紧贴上门缝,“凝如,是我,我是钟语芙,我来了。”
只须臾,里头传来一阵轻的像落叶的声音,“你来了呀?”
“你一个人进来。”
钟语芙一推,门竟被推开,她开了一点缝走进去,方凝如缩在墙角,身上的衣着干净完整,面前堆着换下来的,被污物染脏了的衣服,她机械的凿着石块,似是要生火。
也不知砸了多久了,指尖冲红了血。
钟语芙走过去,摁住她的手,“我给你找火折子。”
方凝如:“不要找外头人要火折子,我想自己生火。”
钟语芙默了默,“好,那我跟你一起弄。”
砸出了火,点燃,衣服一点点成灰烬,火苗映在方凝如极深的黑色眼珠子中心,她抱着膝定定看着,安静诡异的没有一句话,一滴泪。
门外踹来储策的声音,“钟大姑娘,方姑娘,外头的人已经被我清理了,山下马车也备好,属下的建议是,我们乘早回去。”
钟语芙看向方凝如征求意见,方凝如没什么表情的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绷直了推,挺直了腰,直接去开了门。
外头那些女眷果然已经不见了,储策廊下,臂弯搭了一件宽大的墨色长袍。
储策平静无波的看了方凝如一样,即可低下头,“下山路陡峭,方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护送姑娘一程。”
方凝如确实没有力气下山,平静道:“有劳你了。”
储策将墨袍给方凝如罩上,遮的严严实实的,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往山下走。
到山下的马车边,储策将方凝如放到马车上,方凝如的头从墨袍里露出一点,就着钟语芙掀开的帘子,她弯腰蹲下去,后头一道嘹亮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方姑娘留步。”
方凝如和钟语芙同时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是赵启绪。
赵启绪大踏步走过来,站在马车边,方凝如腿弯曲着卡在进车壁的地方。
他作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各中缘由都听舍妹说了,若不是她慌乱中摔倒,方姑娘返身去救,耽误了藏匿的时间,舍妹怕已经是歹人的刀下魂,方姑娘此恩无以为报,若是方姑娘的婚事因此事受阻,方姑娘不嫌弃小生暂且无功名在身,小生愿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请方姑娘做嫡妻,掌一府中馈,绵延子嗣。”
这太过惊世骇俗,方凝如愣住,僵在原地。
赵媛可亦跑过来,“方姐姐,你做我嫂嫂吧,我哥哥会爱护你的。”
她虽然年岁不大,可是自小学那些规矩,又岂会不知世间男子对贞洁的看中?
方凝固和萧亦晗的婚事,大抵是成不了了。
在后头的赵母从最初的震惊里反应过来,犹豫了一瞬,也走过去,“方姑娘,您不必有顾虑,我赵家百年忠骨,最知感恩图报,你做我的媳妇子,我心里一百个满意。”
方凝如平静如死水的眼波里亮起一点点光,默了默,“谢谢赵公子,赵夫人,赵姑娘的美意,我不想要一桩靠着恩情赢得的婚姻。”
“再会。”
方凝如微微颔了一首,打了帘子进了马车。
赵启绪盯着放下的帘子郑重道:“方姑娘,在下是出自真心,这话对姑娘永远有效,若哪日方姑娘有意,只需派人来差遣一声,赵某即刻带着八抬大轿上门。”
“以此为信。”
“不必了。”隔着帘子,方凝如说。
赵启绪却是摘了腰间的玉佩递上来,交给钟语芙,“劳烦钟姑娘先替方姑娘暂收一下,合适的时机带我转交。”
钟语芙手下玉佩,身子前倾,小声问赵夫人,“赵夫人,可有看见萧夫人?”
赵夫人想了一下,“萧夫人一早就回去了,”顿了顿,又委婉道:“混乱之时,萧夫人叫方姑娘将她带来的俩个伸手好的小厮贴身护着她,一步不得离开。”
钟语芙细长的指甲嵌进肉里,恍然大悟。
一般的小厮没有拳脚功夫,自然不是这些shā • rén越货的歹人对手,但是她给方凝如的侍卫是有功底的,定是和歹人对打的时候暴露了武功,方凝如就是不遵从她的命令,她是她未来婆婆,却只顾自己,就算活下来不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她道好,这会子自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