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无声。
天边别说月亮,连一只星星也无,黑沉沉的云压过来,狰狞的像一只野兽。
撑开的摘窗,依稀有呓语传出来,被浓雾吸了去。
黑漆山水屏风后,拔步床上,男子的眉头紧紧缩着,脑门上沁出细密的薄汗,左右摇摆呓语,“不要,不要,不要……”
轰隆一声,一记惊雷之后,屋子里闪过一道金光,极短暂的一晃,映出一双猛然掀上去的眼皮,浓黑的眼睛。
室内又重回恢复黑暗。
曹曹急雨敲打竹窗拉扯这男人混乱的思绪。
脑海里还是白日里头钟语芙那个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
梦里几个残破画面交替,一会是极致纠缠的旖旎,一会是高高隆起的肚子,一会是血肉飞横,支离破碎。
每一个画面都叫他头皮发麻。
最叫他难受的,是一种怅然若失,像是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心口那种空旷,空寂。
男人掀了被子起身,走到黑漆几边,摸到茶盏,大口灌了好几口。
冰凉的水滑进口里,他整个人才有了一点活过来的感觉。
他怎么会梦见钟语芙?
梦里的那人真是钟语芙吗?
韩以骁难以置信的揪扯着头发,一定是白日里被那女人气到了,他想。
他心头生出一股子火气,父亲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要娶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规矩可言的刁钻女子。
也没心思再睡了,后背一片汗失,点了灯,去浴室重新冲了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才舒服一点。
这雨下了一整夜,到了白日里头,并没有渐弱,似是还要绵延好几日的模样。
宝叔递了蓑衣给韩以骁道:“世子,雨天山路泥泞难走,何不等到雨停了再上山?”
韩以骁抬头,雨水顺着青瓦滴答流淌,水雾清白迷离,“无妨。”他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迫切的想要找大师解昨晚的梦境。
穿上蓑衣,带上雨笠,出了门。
苏婉赶到门口的时候,只赶的上看到韩以骁走在雨雾中的背影。
手扩成个小喇叭,大声朝雨雾中喊,“骁哥哥,骁哥哥……”
雨势太大,苏婉喊了个空,韩以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跺了跺绣鞋,不满的嘟囔,“宝叔,这么大的雨,骁哥哥不好好在府里休息,跑出去做什么。”
韩宝知道,韩以骁是去相国寺去了,回道:“表姑娘,世子的事情,我一个奴才又怎会知晓。”
苏婉面色僵了一瞬,又快速恢复正常,“宝叔言重了,是我失言。”
她转了身,面上的笑容退尽,双目冷峻骇人,微微扭曲的病态让她稚嫩的五官有点扭曲。
“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下人吗,还敢暗暗讽刺我窥伺世子行踪。”
“去,素莲,找骁哥哥身边的小厮打听一下,看看骁哥哥到底去了哪里。”
素莲得了吩咐,打了伞去世子的院子,很快得了消息回来。
这样大的雨势去相国寺?
相国寺是什么地方,拜佛求签的地方。
苏婉气的摔了茶盏,“一定是哪个狐媚子够了骁哥哥,想做世子妃。”
可恨她年岁还小。
可惜他们青梅竹马,她却生生被这年岁差距给耽误了。
苏婉抱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待到了空大师的禅房,青色长袖直裰湿了一半,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了空大师了然轻笑,“施主,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衫再来吧,着了寒可不好。”
韩以骁珉了珉唇瓣,压下急迫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还是更了僧弥去换了一套衣衫。
这里都是和尚,韩以骁只好换了一套粗布灰色僧弥服,这次重新坐到了然大师禅房。
小僧弥出了禅房,带上门,他急不可待的开口,“大师,请问梦中梦见一个绝无可能有关系之人,绝无可能会发生的事,是为何解?”
了然大师并未急着回答韩以骁的问题,而是摆摆手,指了茶盏,“施主莫急,用些茶盏驱驱寒气。”
韩以骁一口饮下茶盏,“还望大师为我解惑。”
“梦中虽有一些零星片段,可是给我的感觉却很真实,我确信,梦中之人与我绝无可能有这种交集,不知是何缘故?”
他说的笃定,沉黑的目光深深盯在了空大师面上。
青白烟雾间,了空大师唇角含一点勘破一切的清浅笑意,拨弄着佛珠,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知: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不可能!”韩以骁额角青筋直跳,“我不可能跟这种人有前世因果。”
他蹭的一声,一拂袖,青花瓷瓷盏滚落到地上,碎裂成片。
他绝无可能会喜上这样一个没规矩的女子,怎么可能有前世因果这种说法!
哪一世都没可能。
了空面色不变,“阿弥陀佛。”
他拨弄了一颗佛珠,“一切有为发,竟是姻缘合和,缘起时起,原尽还无,不外如是。”
“施主心绪不静,观身不静,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到禅房中歇歇吧。”
韩以骁目光盯在碎裂的瓷盏上,“叨扰大师了。”
韩以骁便在这里住了下来。期间,苏婉好几次上山来请,韩以骁却不为所动,越发喜欢住在相国寺,这里梵音悠远,檀香静谧,佛法能叫他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