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时眼底浮出些阴霾。
“这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昨日申时”
荣时把花笺撂在了桌子上,昨日申时他还在户部,花笺送来的时候林鱼应该在院子里散步……“夫人知道吗?”
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倒叫长青吓了一跳。
顾揽月,荣时,林鱼的复杂关系,是国公府众人心照不宣的关注着的话题,表面上再不敢议论,也免不了背后交口接耳,何况顾揽月每次邀约,都光明正大,丝毫不藏着掖着,谁会不知道呢?
长青垂首:“大抵是知道的。”
荣时沉默了。记忆里他每次去见完顾揽月,林鱼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她表面依旧笑嘻嘻的,温和大度,眉眼间却是挥不去的阴翳。
其实后来他与顾揽月就很少会面,如果她需要,他可以给个解释。但林鱼从来都不问……
哦,对了,是他的“约法三章”,他的公事私事林鱼一律不得干涉。
荣时掐了掐眉心,终于发现那“约法三章”约束的不仅是林鱼还有他自己,是他自己把林鱼屏蔽在自己的生活外。
是他把她推开了。
现在回想,便琢磨出点自作自受的意味儿。
他转瞬下了决定,挥笔写信慰问恩师身体,并叫人去库房取一支老参一起送去。
“就说我有公事要办,无法过门。”
长青诺诺而去,荣时转身去了萱玉堂。
萱玉堂高大壮丽,又杂植兰桂松竹。扶疏花影掩映纱窗,庄重里透着清雅。门口值守的小丫鬟看到了,立即行礼,“三爷来了”
声音不小,是给里面的人报信的。
荣时甚少涉足萱玉堂,林鱼失忆后便来的多了,小丫鬟却还跟以前一样一惊一乍。
他脚下一顿,告诉她以后不要喊了。
林鱼在书房里。
仿佛荣时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萱玉堂的书房里有两个通天彻地的大柜子,里面不仅有诗词歌赋还有画本传奇风俗志博物志地理水经之类,甚至还有菜谱琴谱,棋谱。
“这些都是我的?”
“嗯,以前夫人的月例总是不够用,三爷前后为您加了三次,后来你管家手里金钱可以自由调度,买的更多了。”
林鱼轻轻哎了一声,好像有点意外,把家给我管?荣时好大胆,也不把我给他掏空了。
“夫人管家还是很有一套的,府上一二百人安静平和,都是夫人的功劳。”
……自清醒后,一直表情寡淡的林鱼终于露出了一个很明显的惊诧的神情。
林鱼嘴角微抿,她这三年到底是练就了多少本事?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能量。
但很微妙的,她能跟以前的自己共行共情,成婚后的她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繁重功课和家务压力。
贵族的文艺素养并没有那么容易获得,国公府的上上下下也没有那么好相与,她自己鞭策自己,长年累月不松一口气。
她仿佛一棵瘦小却茁壮的松树,萧疏的枝叶下藏着盘虬般的根系,那根系繁复庞大,每寸每毫都是她对荣时的痴恋——她对所有可能引起他关注的事情着迷,为了配得上他,从头发丝到脚底心的改造自己,那拼命向上的姿态,让她显出常人难寻的顽强和潜力,但现在她都忘了。
——那种昂扬的姿态便消失了,松树垮塌了,因为那根系对他的痴恋和憧憬被凭空截断了。
但荣时显然不这么想,他认为林鱼的努力是为了更好的在京城贵妇圈站稳脚跟——人性攀高望远的本能使然。谁还不愿意当个人上人呢。
但他不会想到另一层,林鱼这么努力是为了让两人看起来更般配——人类为爱痴狂的原始驱动。谁会愿意让自己站在爱人身边像个笑话呢?
不过,时过境迁,她无论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听别人诉说,心中都再也没有往日的悸动。
听别人的故事总是很有趣,但故事中的主人公未必想让自己的生活充满一波三折戏剧性。
她付之一哂,悠然转身,恰恰撞进了荣时眼里。
这人……怎么不叫通报。
荣时素来敏锐,方才林鱼的笑容他看见了。
那笑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快乐的事,反倒是像跟过去告别。
“夫人,可是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过去做得一些傻事。”
“夫人素来端庄稳妥,并不曾做过什么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