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和在三天后去世,那天又是大雨。
林鱼在家呆着,陪荣炼写字,荣时又派人送来一套首饰,金丝嵌红宝绞丝花,看起来值很多钱。
她左右看了一会儿,心道顾揽月那里应该也有一套,要守孝了,应该戴银的。
红烛以为她感兴趣,劝着她试戴,金钱堆出的效果果然精彩,她苍白的脸都被照亮了。
只是——无事献殷勤,必有猫腻。
荣时把她放在萱玉堂分居三年,月例零用衣裳首饰按时分发,却几乎无额外馈送,忽然搞这一套难道是……他终于跟顾揽月发生点了什么?毕竟男人在外面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后,买礼物送东西回家都是常规操作。
她想了一想,颇有深意的问道:“你家三爷可好?”
长青却未能领会林鱼的意思,只答道:“顾老先生日薄西山,三爷前前后后照应,倒是忙得很。”
“既然如此,想必他饮食起居都有顾姑娘周全。”
长青不以林鱼问得这样直接,顷刻间汗都出来了,他斟酌片刻,咬咬牙道:“三爷哀思缠绵无心饮食,倒也不与顾姑娘常处。”
他话说得小心,也不知夫人信了没有,所幸林鱼并没有与他为难,只是摆摆手让他下去。
顾府来人报丧,她那久病的婆母再次露面,告诉林鱼好好准备丧仪。
林鱼有点意外,但想想自己现在还是国公府的主母,这种事务是该自己料理。
这婆母秦氏出身世家大族,自觉身份高贵将其他人都视做“阿猫阿狗”,林鱼置办简薄了,她会说她小家子,上不得台面,置办的丰厚就说她乍见了世面便炫耀起来,反正总是不合意。
林鱼想来她反正要挑错,干脆随便写了个礼单交上去,任她“指点”。
秦氏坐在离间炕屏前,云母屏风衬着她紫罗软呢衣裳,让那张常年积郁的脸愈发显出怨怒交加的气质。
但听国公府下人说秦太太年轻时是个端庄文雅的人,只是先国公爷宠爱西园贱妾,心里失了衡,后来儿子又娶村姑,计划失了算。丈夫儿子的前后“背叛”,让她性子大变,养成了今日这种“满院子阿猫阿狗都是什么阿物”的偏激心态。
林鱼坐在下面听着她“教诲”,心里琢磨着下顿饭吃什么。
冷不防听到秦婆母问:“你可都明白了?”
林鱼啥都没听进去,被问着了也不慌张,身子一拜,抛出万能答案:“谨听婆母教诲。”
秦氏看她“装乖”又来气,但想起儿子上次找自己谈话的态度,总算忍住。
林鱼对她的“欲言又止”,置之不理,心里却难免多想两分。曾经的秦氏也似荣时一般,明月春晖,和风细雨,那荣时日后再与她在这不正常的夫妻关系中纠缠下去,是否也会变得如今日之秦氏一般,阴阳怪气神经兮兮?
应该不会——林鱼心想,毕竟他非常注重自我修持,懂得从经书禅道中调节自己。
而且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他还能去干事业,实现自己登阁拜相的理想。而女人没有事业,她们的事业就是男人,理想就在后院。
秦氏,她的事业没了,理想也破灭了,于是整个人生被定义成失败了。
林鱼再看春晖院,忽然觉得可怕,如果再纠缠下去,会变成秦氏的,不是荣时,而是她呀!
当天晚上荣时从顾家回来,他看上去瘦削严重,竹布长衫穿在身上有些松垮,面容无华,长眉颦蹙间显出憔衰。
林鱼起身与他见礼,客客气气,荣时依样回礼,风姿楚楚。林鱼发现他仪态的把控实在妙极,章法谨严又驾轻就熟,容止行举都有个规矩,极寻常的动作做出来也有十二分悦目。
她现在心态完全是个看热闹的外人,心思一转产生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这么好看一个人,哭丧时候应该也别有风情。
顾老先生不行了,不知道把女儿安排的怎么样了。
荣时的视线落在她头上。
林鱼忽然想起自己还戴着那个金丝钗。
她又拔下去放在了桌子上。
荣时面色微变,她说“太重了。”
林鱼失忆后,荣时一直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她像是撑了一把伞,自己发出的信息都被她遮挡掉,但今日回府看到她头上的金钗,却让他眼前一亮——终归她不是全无回应。
搁在以前,那是林鱼为得他一眼,在萱玉堂里从早等到晚,现在轮到他为她一点点表现欢呼雀跃。
他面上绷住了,回过头来却越想越开心,心头不自然砰砰跳动。
男人正经历丧师之痛,按道理林鱼这个时候该宽慰几句。但她说不出关怀的话,只得转身装模作样照镜子,把刚才拔钗子弄乱的头发重新抿起来。
镜子里,她看到荣时走近,不期然有些紧张,荣时却取了支轻巧的珠花给她簪在头上。
林鱼僵硬的仿佛被老虎摸头,荣时心中却颇多感慨,上次两人这样亲近,却是四年前了。
那是他还在翠屏山下修养,林鱼用柏木削了一支云簪送他插头发。彼时他右手不是很灵便,林鱼自然而然而为他戴上。
他心中不安,只觉这距离有些危险,却难抑心海起波,林鱼却在笑,爽朗得意,笑到他恼了还止不住。不管不顾的,像是孩童对待中意的玩具。
这回忆算不上美好,被时间一隔,却显出异样况味。进了国公府,他就再也没见过笑得像个孩子的林鱼了。
荣时显然不擅长做这些亲密事,珠钗插太紧了,扯的她头皮疼。
“顾家的丧仪我来准备,太太那里,已经让人知会过了。”
他很快离开,顾家那里出了点麻烦,这一趟茶水也未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