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时抬头望天,朗朗夜空之下正有一颗流星划过,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光亮由璀璨变得模糊,最终归于虚无。
他定了定神,指给林鱼看。
“日月行天,周而复始,每个星子都有自己的运行轨道,一旦脱轨就会在黑暗里逐渐消磨迎来终结,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轨道,我们只是偶然相会,但最终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
林鱼不懂什么轨道但她知道自己被拒绝了。
她看起来很消沉,还有点委屈。
荣时不去哄她。
他们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生活,不存在重合的可能。
“我们要在这方天空安稳的发亮,那就要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转,就不能做越轨的事情,否则,很可能会迎来自我毁灭。”
而他既定的轨道里从来都不包括与林鱼欢好,娶林鱼为妻,更不包括在国公府外留下私生的子嗣。
换成别的男人,可能就觉得露水情缘而已,甚至可能沾沾自喜,神女约巫山,焉得不从命。反正自己不吃亏,日后谈论起来也是一桩美事。
但荣时不会,他对抗着情字大旗,放纵私欲的行为,深恶痛绝,他更不会允许自己的骨血流落山野。
荣时很清楚,自己原本是对林鱼有一点好感,但那好感不含情丨欲,更多的夹杂着感激,惋惜,和欣赏,甚至羡慕,便如同山间薄雾,雾里香花。
有态而无形,有味而无影。
但林鱼太聪明,她意识到了,她又太勇敢,所以汲汲以求,紧抓不放。
她炽热的爱意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他像被围堵的小鱼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母子两个甚少这样明公正道的交流,自打荣时幼年敏感的意识到阿母不喜欢自己,他就主动保持了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态度,这是他头次与她坦诚真心。
秦氏有点发懵,她刚刚的激愤好似凝固了,一时间忘记了原本准备好的措辞。
春晖院堂阔宇深,装饰奢华,玉辉银箔的光芒在幽暗的屋角闪烁,无端端添出冷意。僵持中,荣时忽然想起童年的时候,他站在这里请安,纱帐后的阿母一动不动,她不知因为什么事又与什么人闹了脾气,而他只能被动的等待,一遍一遍在心里翻找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
那角落里幽光闪烁,他总疑心是潜藏着蛇或龟似的怪物,随时会扑出来,张口噬人。他几度想冲进帐子里,拉住她的衣角甚至钻进她怀里,但最终还是在焦虑又不安的等待中侍立到最后。
现在,他可以坦然的面对这一切,面对你再优秀也会有人不喜欢的事实,哪怕这个人是阿母,或者妻子。
只是现在的他早已不像当年,犹疑而怯弱。
当年察觉到母亲不喜,他便选择了回避。可现在,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毕竟,林鱼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他本曾被她热烈的爱过。当年的他却无力,也无法承载这样的爱意。
原本,那只是一点很朦胧的情愫,在明知双方不可能的前提下,他可以及时打住,收敛,遏制。最多也不过是,经年之后,化为明月夜下的一声慨叹,或者酌酒对花时,偶然浮上脑海的一段绮思。
但是……
因为一场或预谋或意外的欢好,他不得不带她回京,娶她为妻。
他追求的“知礼守分”的完美人格伤筋动骨,他规划好的未来天翻地覆。
他有怨,有恨,有不解,有迷茫。
如果与林鱼的相遇是一个瑰丽的传奇,那后来的孽缘就像一根刺,荣时会在一个个难眠的夜里,一遍遍回忆当年的往事,仿佛重错的罪人接受一遍遍鞭笞。
他极端的不安和痛苦,仿佛一根刺强行突破了他的外壳,让他从生活到精神遭受入侵。
“林鱼给了我一个洞,在我所谓无懈可击的外壳上融出了一个洞,爱与恨,怒与怨,种种强烈到我无法掌控甚至无法应付的情感开始强势注入。”
三年,三年的时间林鱼获得了精彩的蝶变,她强势插入并融入了他的轨道。
他惊诧的看着林鱼的进化和成长,又惊骇的感觉着那一点柔软缥缈却被怨憎恚玷污扭曲的情愫,被她的成长迅速催化,重新开始聚集,凝固,变得滚烫而发硬,缓慢而强势的刺进心窍。
这根刺扎在心窝,根深蒂固,忽视不得,也拔除不得。
它已然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开始自我安慰,他们有了踏踏实实的未来,一切向好,他开始自我疗愈,与刺共生。
而现在,刺没有了,留下空洞,那血从洞里汩汩的淌出来。
“母亲爱父亲吗?爱的感觉,是不是就像一根扎进心里的刺?失去刺的您,是解脱了,还是残缺了?”
“你对父亲有多少恨怨,又有多少甜蜜,以至于您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无法释怀,你是无法放下心底的怨,还是舍不得割弃那一点甜?”
“刀尖舔蜜,痛而痴迷,解脱不得,割舍不能。这是不是就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