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什么声音?兰画美目倏然瞪大,忽然一段尘封的记忆涌入脑中。
上一世,她和江湛刚在一起不久,他也提出生孩子的要求,她当时心里甜蜜,以为他看重自己,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谁知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在她这里却历经了千辛万苦,她和江湛房事算频繁,小半年后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为了怀上属于他的孩子,她开始了漫漫的寻医问药之路,两年左右的时间她不知灌下多少苦药。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她终于怀孕了,当她雀跃着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江湛的时候,他情绪平淡,低低的“嗯”了一声,未见一丝喜悦。
她没受影响,完全沉浸到即将身为人母的幸福中去,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自己的身子,满心期待肚子里那个小不点快快长大。
谁知,胎儿三个月大的时候,他端来一碗落胎药,让她把孩子打掉。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问为什么,他闭口不提,只是命令她照做,她一把打翻了那碗药水,声嘶力竭的吼道:“打掉孩子,除非我死。”
他面无表情道:“别逼我。”
她瞬间陷入绝望,江湛掌管昭狱,有的是法子让人听话,她不敢保证他不会对自己用强。
可,那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啊,三个月来她日日同“他”说话,已经当“他”是自己的骨血,她没有办法亲手扼杀掉。
她百般推脱,用尽了方法拖延,在江湛失去耐心之前,逃出了王府。
她东躲xī • zàng,吃尽了苦头,最后还是被寻了回来,江湛一旦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于是,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生生从她体内剥离。
五个月大的孩子,已经是个鲜活的小生命,会隔着肚皮踢她,她还没来得及见“他”一面,就已经天人永隔,这种身心的疼痛,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可能就是因为太痛太苦,重生后她选择抹去这一段记忆,否则重生之后的她,就像上一世一样,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记忆如重锤,一记一记砸进兰画的脑中,她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硬石板,不会思考,连呼吸仿佛也停了下来。
发现她的异样,江湛放开她,眉头微拧,“你怎么了?”
兰画动了动眼珠子,看到江湛那张脸的一刹那,倏的回魂,仇恨如疯长的藤蔓,紧紧箍住心脏,她想shā • rén。
江湛被她的眼神骇到,慢慢抽出箍在她身下的胳膊,坐直了身子,清冷道:“不愿意就说出来,本王还没到强要的地步。”
兰画胸脯剧烈起伏,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面前的这个人杀了她的孩子,如果一重生就记起这件事,她可能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落胎距和亲的时间不久,不过二个月而已,如此看来,她在月阴关外自杀,并不是因为江湛对她薄情,而是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白念俱灰,一心求死。
一滴豆大的清泪自眼角掉落,她当日以为脱离现实世界,可以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相见,重续母子之情。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老天爷,你没有心!
眼泪争先恐后的往外涌,瞬间就洇湿了头下的软枕,她一转身,索性把整张脸埋在软衾里。
江湛背对着她在榻沿坐着,并不知她发生了什么,静默片刻,仿佛终于失去了耐心,他趿上鞋履,大阔步离开了寝室。
兰画绞着身下的衾被,无声的流泪,她不知道自己两辈子犯了什么错,要承受这样的煎熬,罪魁祸首就在她的身边,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允许自己放肆的流了一会泪水,兰画慢慢坐起来,停止了哭泣,默默擦干眼泪。
往事虽然沉痛,现在却不是沉湎的时候,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从软枕下取出一枚金手镯,旋开后盖,一阵馥郁的香气扑入鼻中,她倒了数粒药丸含在嘴中,而后下床,朝寝门走去。
上一世她有个疑问,到死都没得到答案,今夜离开之前,她必须要问清楚。
外间,江湛果然坐在书案后办公,在他的眼中,除了夜里的那点欢愉,任何事都不值得浪费他处理政事的时间,果然是一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却是一个薄情的爱人,狠心的父亲。
见兰画也走了出来,江湛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复又落下,继续手里的公务。他善于捕猎,更善于等待。
兰画在他对面坐下,怔怔看着他手下的笔走龙蛇。
寂了几息,江湛紧锁着眉头,先开了口,“为何我总能从你的眼中看到一个十恶不赦的自己?”
兰画往桌边一靠,手撑在书案上支着头,眼睛却仍盯着跳动的笔尖,漫声道:“试问这世间的女子,有不敬畏王爷的么?”
江湛抬睫觑她,少女慵懒的斜倚着,宽大的袖子堆在书案,漏出一截光滑的小臂,莹白似雪,纤柔好看。
反驳的话一时说不出口,罢了,江湛不欲和她争辩,继续埋首案牍。
素手拿过桌上的砚台,细细的研磨,直到墨汁变得滑润清亮,兰画状若无意的问:“王爷为何突然想要孩子?”
“嗯?”江湛用笔尖沾了沾研好的墨汁,疑问道:“有何不妥?”
兰画轻轻耸了耸肩,“也没什么不妥,就是王爷正妃还没进门,就随便找人生孩子,这不合常理。”
江湛停下笔,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不是随便的人,誉王府以后也不会有王妃进门。”
以兰画对江湛两辈子的了解,这已经算是最深情的情话了,若是上辈子听到,她一定会幸福的找不到北,可现在的听起来,她只觉得他所谓的深情是利剑,是shā • rén于无形的武器。
“为什么非现在要孩子呢?”上一世他也是这个时间附近突然提起的,照他后来的绝情行为来看,他应是不喜孩子的,那为什么要提,这里面一定她不知道的原因。
江湛也没想瞒着,据实回道:“祖母身体不好,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下一代。”
原来如此。
兰画心里忍不住呵呵苦笑起来,她上辈子苦苦寻求的真相就这么简单?
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她有孕的时候,正好祖母病逝,
因为祖母想要孩子,故而不由分说的要她生,祖母去世,就毫不留情的抛弃了自己的骨肉。
是她上一世太自负了,以为他心里有她,才想要两个人骨血交缠的结晶,甚至在孩子被打掉后,她还自欺欺人的为他找借口,以为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此刻看来,她的想法实在是太过荒谬。
没有任何挣扎的必要,眼前这个人,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人,两辈子都是。
“想什么呢?”江湛突然问,兰画眼神空洞,面如纸灰,失魂落魄的样子引起他一阵狐疑。
“想王爷会是怎样的一个父亲。”兰画面带浅笑,笑意不达眼底。
手下的笔一顿,江湛抬睫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有什么想法,直白的说出来,不要让我猜。”
兰画怔愣,当下没反应过来,江湛睇了她一眼,不悦道:“自己去睡吧。”
兰画这才明白他上一句话的意思,所以这个人两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父亲,她随口一问,竟被他理解成暧昧的试探。
何其可笑。
“哦,”兰画怏怏的回了声,收拾好心情后,她又在桌前拖延了会,而后软着嗓子问:“王爷不睡么?”
这应该够直白了吧。
闻言江湛抬起头来,眼睛眯成长缝,眉尾上挑,声音疏懒:“不怕我了?”
兰画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弯唇低下了头。
“过来。”他面色还是清冷,上翘的眉尾却染着浓浓的情.欲,暴露出夜色下他真实的一面。
兰画绕过宽大的书案,慢慢踱到他的跟前。
男人淡然一笑,伸手扯她进怀,仿佛终于等到送上门的猎物,低头去嘬她的唇角,缱绻而缠绵。
兰画有一点点闪躲,像个娇羞的女子,忽而江湛停下动作,提起眉梢:“好香?”
兰画心理一惊,伸手搡他,而后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恼道:“我身上一无所饰,这件寝衣还是你的,你若再怀疑,难不成我把迷香含在嘴里?”
江湛压了压眉,戏道:“只是一句随口的夸赞,你倒是能联想。”
兰画面色微僵,佯嗔道:“谁让你总揪着这个错处吓唬我。”
江湛从身后搂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像上次那样,倒也不错。”
男人像大山一样,瞬间把她围的密不透风,兰画一动不动,咬牙控制住身体的本能排斥,任他在耳边厮磨,一脸漠然。
江湛伸手震灭书案上的红烛,牵着她的手往寝屋走,黑暗中,兰画抿了抿唇,拖着步子跟上。
拉着她坐在床边,江湛两指挑开她身上宽大的衣襟,一片雪腻在昏暗的夜色里白的晃眼,他微粝的大手覆在锁骨上浅浅的两窝。
兰画背过脸,强忍住心里的抵抗,任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脖颈间游移,忽然他指腹用力,骨头上传来一阵被白蚁啃噬的刺痛感,她回头,忍不住蹙眉道:“疼。”
他垂眼看她,眼中闪着邪肆的光,“不用怕,给你身上留下属于本王的印迹。”
兰画脑中一阵眩晕,瞬间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精通武学,能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在人身上留下印痕,上辈子和亲前一夜,他就在她的胸前留了一个奇怪的图腾,没想到这一世他更加狂狷,直接印在了锁骨上,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她心里滞住,没有办法再多呆一刻,不愿和眼前的人再虚与委蛇下去。她倏然坐直了身子,攀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薄唇。
男人猝不及防被封住了唇,眼中的漾起一阵异样,他嗓音发出一阵清浅的笑,而后低下头,反客为主的衔住了那两瓣娇唇,丝丝缕缕的香甜顺着牙缝渡过来,带着醉人的芬芳,他全部接受,尽数占有。身体燥热,血气上涌,整个人昏昏沉沉,如坠云间。
慢慢地,他脑子越来越昏,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支撑不住,阖上了眼睑。
兰画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把压在肩头的男人卸下,一把拉上了床帐。
*
“王爷,醒醒,您醒醒呀。”宴行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江湛缓缓张开了眼睛,入目是浅色的纱帐,如此看来他还在自己的寝殿,方才不过是噩梦一场。
他好像沉沉的睡了一觉,怎么都醒不过来,睡梦中他见到许多支离破碎的图像:
先帝拿剑指着地上的男子,阴鸷道:“天下是我的,欢娘也是我的,你和你的儿子必须永世效忠我谢家江山,否则朕要你们被万古唾弃,永世不得翻身。”
女子捧着一摊刚成型的血肉,哭的撕心裂肺,“你不配做一个父亲!”
月阴关外,一身红衣的女子胸口插着一只匕首,血流如注,汩汩的往外冒,她声音凄怨,“若有来生,我必负你。”
最后的一副画面是他慢慢走出皇宫,手中的长剑抵着地面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皇宫内尸横遍地,哭声震天。
他刚张开的眼睛又缓缓阖上,到今天他在世间整整活了二十年,二十年来他从不知道怕为何物,只有两次例外,一是十年前先帝驾崩的那个夜里,再一个就是此刻。
梦里每一副画面都扭曲恐惧,却又仿佛真实存在过,那种身临其境的震撼在他脑中久久不散。
“王爷,王爷,您快睁眼瞧瞧吧。”宴行的哀嚎又在耳边响起。
怎么是宴行,昨夜他不是和....
他心里一沉,猛然睁开了眼,宴行大喜过望,忙扶着他坐起,他这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只见床帐内衾被皱成一片,他衣领大敞着,而床角瑟缩着一个女子,衣不蔽体,掩面背着他小声啜泣。
“她是谁?”江湛大声质问。
那背影一看就不是兰画。
“是...是表姑娘。”宴行颤颤巍巍道。
“她呢?”他声色俱厉,吓得蒋凌霜单薄的身子战栗不停。
怔愣一息,宴行随即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扑通一声跪在床边,整个人抖如筛糠,“奴才...奴才也不知道。”
仿佛想到了可怕的真相,江湛愤然挥掌,带起一阵掌风把宴行摔出一丈开外,目眦欲裂,“废物!”
王妃在寝室门外早已等的不耐烦,听见里面喧哗,一把推开了门,身后跟了一堆伺候的嬷嬷。
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江湛已经系好了衣襟,走下床坐到桌边,他胸口微微起伏,眼底带着对来人的厌烦,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只是端坐着。
王妃一改平日的端庄大气,瞥了江湛一眼,而后又看向帐内,双眼仿佛有火在烧,她径直走到蒋凌霜面前,恶狠狠的剜着她,怒叱一声:“你做的好事!”
蒋凌霜方才还嘤嘤哭泣,这会倒是没了眼泪,目光坚决看着王妃,“求姨母成全。”
王妃一口银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余光瞟一眼江湛的方向,没好气道:“此事哪由我说了算。”
她身后跟着的嬷嬷眼尖,从被子下抽出一方白布,大惊失色道:“呀,都落红了。”
其他几个嬷嬷都凑过头来看,轻啧道:“这女子失了贞洁,没法嫁人了。”
王妃伸手把带血的白布扔到蒋凌霜脚下,恶狠狠道:“我看你怎么跟李家解释。”
宴行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小心翼翼推到江湛面前,江湛眉头紧锁,阴厉的眸光压成一线,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仿佛没看见床榻那边的表演。
五指慢慢摩挲着碗盖,江湛半个身子转向宴行,淡声问:“她是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跑的?”
宴行慌忙跪下,哆哆嗦嗦的解释,“子时刚过,兰画姑娘打开门说要回院拿样东西,奴才本想替她跑一趟,可她说非得亲自去不可,奴才想着可能是女儿家的东西,不方便假他人之手,就没坚持,半个时辰后,姑娘如约回来了,夜里雾重,回来时她用风帽遮脸,奴才哪能想到,这出去的和回来的不是一个人呀。”
听到江湛说话,床榻那边的人早已噤了声。
江湛转眼朝帐内望过去,蒋凌霜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头几乎要埋在胸前。
“你们怎么约定的?”江湛声音不大,可任谁都听出了里面的冰渣子。
蒋凌霜突然匍匐跪在床上,哭着哀求道:“此事与兰画姐姐无关,全是凌霜一个人的主意,凌霜爱慕表哥多年,就算在表哥面前自轻自贱,也不想嫁离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