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睨了一眼兰画手中的银票,抬眸看着她,“算什么账?”
兰画顿了顿,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道:“我三岁进王府,十七岁离开,这些年吃穿用度皆是你江家所赐,三年前离开的时候,我带走了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银子,认为那都是我该得的,可如今又和小王爷重逢,才想明白,我虽人离开王府,却用着你江家的银子,这和寄居王府有什么不同,也是因此,小王爷才对我紧追不放的吧。”
她把那沓银票又往江湛眼前杵了杵,“这些全是我从王府带出来的银子,包括那套你送的四进院子,我给卖了,银票如数也在里面,温泉山庄不好卖,我把地契夹在里面,哦,还有——”
兰画不由分说的把银票往江湛怀里一塞,撩开袖子,从上面摘下两只玉镯,一青一白,都是顶好的水头,她把镯子也递了过去,“这是老王爷和祖母分别送我的镯子,太过珍贵了,如今也还给你。”
江湛眉宇乌沉,下颚紧绷,手中的银票被捏的兹啦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在他手里化为齑粉。
他咬牙问,“把江家的银子都还回来,你想做什么?”
答案明明呼之欲出,他却仿佛不敢相信她的绝情,非要问个明白。
兰画迎着他的目光,明明白白的回道:“我母亲救老王爷一命,王府养我十四年,谁也不亏谁,我赤手进王府,如今空手离开,两不相欠,希望王爷就此放过我。”
不想和他黏黏糊糊,这次她要断的彻彻底底。
今个天本就不好,这会浓云像滴了墨般压在院子上方,乌沉沉的,而江湛的脸色比云层还沉,他眼皮压的很低,狭长的眸子如两把冷刀,闪着寒光。
“想划清界限?”他一字一顿,那音调不像疑问,倒像是威慑。
兰画小扇子似的长睫止不住扑棱棱闪了两下,她料想到江湛会生气,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他虽极力压制,可那份冷戾怎么都藏不住,兰画仿佛看到一只猛虎,即将冲破牢笼。
敛起眸子,掩下心中的恐惧,兰画点点头,声音笃定,“还望王爷成全。”
“嗖”的响起一阵纸张划破空气的声音,兰画愕然抬眼,只见江湛手中的银票如淡黄色的飞蛾,漫天飞舞,旋即,又都落在两人脚下。
“就为了两间铺子,你绝情至此?”江湛声音不大,明显是刻意压住了情绪,“现在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和以前那个院子并无分别,你完全可以拿去,想来小住也行,想开食肆也行。”
盛怒之下,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这样一番话,这于江湛已是很大的让步,可惜,兰画的离开早已和这两间铺子没有关系,她只想忘记前世的种种,远离他,过轻松的日子。
“我已经不想开食肆了。”兰画语气坚定道。
江湛默然看她半晌,眼里的戾气一点点放大,吞噬掉所有的光,双瞳瞬间变得暗淡。
“兰画,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声音凌厉,带着一丝不解。
兰画并不想和他打太极,既然物质上已两清,感情更没必要拖泥带水,她看着江湛的眼睛,缓声道:“从始至终,我的想法都只有一个,就是远离你,开食肆是,去春风乐坊是,现在归还王府的财物亦是。”
她表达的很清楚,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顿了几息,江湛突然呵呵冷笑了几声,而后收住笑意,眼睫垂下,压住了长眸,“为了躲避我,倒是劳你费心了。”
兰画把玉镯轻轻放在一旁的石凳上,说了句客套话,“王爷雅量,必不会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就此别过。”
顿了顿她又挤出两个字,“祝好。”
说完,转身离开了。上了马车后,兰画颓然靠在车壁上,心里空牢牢的,和王府做这样的决断,她挺难受的。
那是她成长的地方,王府其实都待她不薄,老王爷自不必说,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对待,太夫人庇护着她长大,王妃虽然冷漠,除去李勋那件事,也不曾苛待,就连江湛,也给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小时光。
说出和王府两不相欠那种话,她多少有点羞愧,上一辈恩情不论,王府庇佑着她长大,单这一点,她都应该感恩一辈子。
只是物是人非,再加上前世种种,现在那座院子里,只有祖母让她割舍不下,记忆中,上一世祖母就是在这段时间离世的,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见祖母一面。
她缓缓吁了一口气。
可是,她别无选择,江湛找到了她,要带她离开春风乐坊,她刚开始新的生活,不想被他破坏,她不可能再逃,也不能一直麻烦华春风和北璟少主,唯有斩断和江湛所有的关系,她才能无拘无束的生活。
如此,她不再是王府的“义女”,他也不是她的兄长,下次见面,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把他当陌生人。
江湛虽冷血无情,占有欲也强,偏他掌管昭狱,最是讲公理,没有充分的理由,她也不怕他强抢了她去。
从此以后,他是高高在上的誉王爷,她是凭自己双手讨生活的平头百姓,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生活在同一个京都城,却可以一辈子没有交集。
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
马车驶入烟柳巷,兰画拉开车帘,云湖像一个碧盘,横铺在梧桐山下,恬静又美好,她心胸霍然开朗,眉梢眼角不自觉弯起,整个人宛若新生。
而坊市的院子里,宴行捧着几盒吴福楼的糕点,兴冲冲跨进了院门,一看见里面的情况,登时傻了眼。
江湛坐在石凳上,后脊向后弓起,脑袋微微前倾,低掩的长睫下,双瞳失色,没有焦点,而他的脚下七零八落的散着一层纸张。
宴行忙小跑过来,颤巍巍的道了一声,“王爷,这...”
江湛瞳孔转了半圈,定在他手中的糕点上,宴行忙抬手擎起手里的大包小包,犹疑着问:“兰画姑娘,她?”
“扔了吧。”江湛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