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眉给李循重新处理了伤口,饶是李循身体一向强壮,面色都苍白了许多,不过过程中他始终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淡淡地问:“世子妃眼下身子如何了,这些时日可有按时吃药?”
翠眉正给他穿衣服,闻言忙道:“一直在吃着,血少了许多,今日能下地走路了。”
翠眉给他肩膀上的伤口上完药后又拿了那日在宫里头明熙帝赐的冻伤膏,准备给李循上药。
李循额角泛了汗,没说话,只用手一推,从怀里自个儿掏出个白玉瓷盒。
“用这个。”
翠眉刚伸手要拿,他却又皱了眉,将手收回来道:“我自己来,你先下去罢。”
翠眉的手就讪讪地停在了半空中。
李循像那晚一样,用手挑了一块儿药膏,先在手背上揉开,再细细涂抹在手指上的鼓起处,一边凝神思索着。
昨日早上锦衣卫佥事谢淮安秘密过来找他说,明熙帝有急事寻他。
锦衣卫是天子近使,李循不敢怠慢,只得立刻进宫。
明熙帝病危。
李循去了听何禄说才知道,原来明熙帝自打去年开始就一直咯血,如今的身体根本就是强弩之末,李循才骤然明白过来,为何前几日明熙帝忽然对他大谈什么君主之道……
皇帝病危,除了李循,知情的只有掌印太监何禄和锦衣卫指挥使蒋通一干人等,国不可一日无君,李循在太极殿除了伺候病危的明熙帝,便是替他批折子。
何禄说明熙帝昏迷之前念的最后一个字便是“翊”,因此他赶紧就叫锦衣卫去将李循秘密叫了过来,明熙帝后来醒了一次,拉着李循的手说,“这事别叫你父王知道。”
皇帝病危,儿子不知道,反而是孙儿第一个知道,这若是被有心人挑唆,怕是会父子反目成仇。
李循自然知晓轻重,打发人跟卫王说是自己的封地临淄突发急事,他过去料理一二。
本来今夜太晚了,何禄又担心李循尚在长安这事被人察觉,是准备叫他先在太极殿住着,以后再寻机会回去,只是李循担忧沈虞的身体,便编了个说辞说回家收拾些物什,第二天之前马上就回来。
蒋通遂遣了谢淮安领了一堆队人秘密护送着李循回卫王府。
谁知刚刚来到胡同口的隐蔽处,忽然不知从哪里就窜出来一个身着黑衣的刺客,抽出袖中匕首直直地就照着李循的心口刺去,俨然一副要取他性命的样子。
幸好李循躲闪的及时,那一刀只是扎在了他的肩膀上,谢淮安出手一刀砍断了那刺客的手臂,否则只怕他今夜难逃一劫。
回府之后李循简单处理了伤口,因不想要沈虞担心他受了伤,便干脆没有叫醒她。
翠眉重新给他上药包扎后,李循又回了盈月院,在沈虞身边坐了一会儿,看着时候不敢多耽,才匆匆回了太极殿。
明熙帝昏了两日后总算是醒了过来。
喝了御医喂的吊了命的参汤,还能撑一些时日。
李循满身疲惫的回了王府,在太极殿这两天,身上受了伤不能说,还要照顾明熙帝,还要模仿着他的字迹替他批折子,晚上回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是不早。
沈虞喝了郑太医开的药,身体已是好了许多,这会儿困倦着,早早便熄灯上床睡了。
李循坐到了床边。
不过短短三日,她好似瘦了许多,下巴更尖了,琼鼻丹唇,乌黑的发散在枕头上,因着吃了药的缘故,面色好了许多,衬得肌肤莹白如雪,脸上还带着几分熟睡后的海棠春色,甚是娇媚慵懒,看得李循心中微微一荡。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轻抚,她修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世子?”看到李循的那一刻,沈虞微微惊讶,挣扎着想坐起来。
“先躺下。”李循制止她。
这三日来他也是累极了,便自行脱了靴子,揭开被子躺在她的身侧,将她娇娇软软的身子轻轻搂在怀中。
“过去一些。”
他拍了拍她的腰,轻声道。
“身子怎么样了,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可有按时吃药?”他轻抚着她后背柔顺的青丝,声音低沉而温和。
“吃过了,一切都好,”沈虞总觉着李循似乎极是疲惫,便蹙了眉道:“世子这些时日都在临淄么,可是临淄出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出了些乱子,现下已经无事了。”
“那便好……”
沈虞说完,却有些迟疑。
“这些时日我没在你身边陪你,你可怨我?”李循缠绕着她发间的一缕青丝,忽然问。
那夜只是匆匆地看了她一眼,但答应她的事情却没有应许,李循心里过意不去,他不想做一个不守信用的男人,尤其是在沈虞面前。
“世子多虑了,国事为重,我怎会怨世子,况且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您不必担心我。”
明明是极懂事极有分寸的回答,可李循听着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他倒宁可希望沈虞会怨他怪他,就像上次两人吵架他去了文州,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偷偷骂他是王八时那样,虽然……咳,虽然他心里会有些不悦,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他好像还挺喜欢她向他赌气,明明生气却又不敢发怒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他觉得她分外的可爱娇气。
李循突然就不说话了,抱着她的两道铁臂也在慢慢地收紧,沈虞有些呼吸困难地想,是她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好在李循很快就松了手,吻细碎地落在她的发上,“虞儿,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应允你。”
沈虞一愣,轻声道:“没有的。”
李循皱眉,怎么会没有?
“你再想想。”
“世子,我真的没生气,真的。”沈虞无奈。
李循沉默一刻,倒也没强迫她,心中一叹,“也好,你无事的时候仔细想想,若想到了,只管告诉我。”
沈虞心里苦笑,她想要离开,他会答应吗?
面上却轻声应下,“好,多谢世子。”
……
沈虞白日里补眠多了,李循一回来,她反倒睡不着了,犹豫着想将刚刚没问出口的问题问出来。
她觉着那天晚上的那个人是李循,她也不是在做梦,如果是梦,那这感觉也太真实了,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松柏香她应当不会闻错。
但按理来说,当夜他应当是在临淄,不可能出现在盈月院她的房中。
第二天起来她问阿槿,阿槿边给她拧帕子还边冷笑了一声,说:“你这是做噩梦了吧?”
……
“世子,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吗?”
沈虞犹豫着,在他的背后画了几个圈,轻轻地问。
良久良久,李循都没有回应。
好像是睡着了。
沈虞从他怀里抬起头,凝视着他那张俊美的脸。
睡梦中的李循亦深锁着眉,白日里他的眼神是那样冷冽威严,睡梦中的他,阖着双眸,修眉长睫,高鼻挺直,却依旧透着一丝骇人的寒气,连着几日操劳令他色微有些憔悴,薄唇苍白,下巴新上长了一层浅浅的青色胡茬。
沈虞的手抚过他紧锁的眉,一路往下,用手轻柔蹭了蹭那层青色的胡茬。
痒痒的,有些扎人。
李循似是感觉到了,紧闭着双眼,大手却不容置疑且准确的攥住了她细瘦的胳膊往自己腰上一按,而后又将她整个人扣着她纤细的腰肢往自己怀里压了压,还不忘揉了揉她柔软的胸口,在她的头顶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继续睡了过去。
沈虞整个人都被按在男人的怀里,动也不能动,她呼吸艰难地去拉李循按在她胸口上的手,拉了几次没成功,还被他握得有些疼。
罢了。
她只能认命的蜷缩在在他的怀里,渐渐地也困倦起来,最后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半夜里李循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发现是虚惊一场,坐了一会儿,才忽而发现自己手里握了一只不属于他的纤纤柔荑。
他低头看了一眼,又立马转过头去——
果然,一边的小姑娘咬着唇,额上泛着细密的汗珠,眼睛也红红的,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李循忙松开她的手。
那只可怜的小手已被他捏的有些变形了,他力气本就大,睡梦中被梦魇住,愤怒之际抓住了枕边人的手,一股子怒气都发泄在了这只手上,沈虞没敢吭声,被他捏的骨头差点碎了,却也只是咬着唇暗暗忍受着。
李循心头一软,又拿起她那只通红的手轻轻揉搓着,轻声斥她,“怎么都不知道喊疼?”
“喊了,你没听见……”
话还没说完,李循就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他闭着眼睛,深深地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甜,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竟又同时生了再也不想放开之感。
“世子?”
女孩儿声音轻轻地,“你做什么梦了?”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手无意压在了他的肩头上,就听男人突地“嘶”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痛楚。
沈虞心一跳,赶紧将手拿开,“你怎么了,我按疼你了吗?”
她只是微微用了力气,不应该会弄疼他,难道是……受伤了?沈虞抬手就要去解他的腰带,李循却飞快地按住了她的手攥在掌心,避重就轻地笑了一声,“怎么,我才刚刚离开几天,你就忍不住了?身子好利索了,就想着那事?”
什么啊……沈虞被他气了个仰倒,手一推,瞧他这幅样子就没事,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阿槿说得对,反正人都要走了,还关心他作甚?
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斜斜一眨,转过头去。
明明是含嗔带怒的神情,可偏偏她做来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子妩媚风情,眼波流转,宜喜宜嗔,李循也不知怎么的,没吃酒倒有几分醉了,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沈虞,忽又再度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
闭着眼,他着迷般地再次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甜香,暗想自己可能被这小傻子给迷住了,还不声不响的,不知不觉的,被她给迷得五迷三道。
他有些放不下她了。
在太极殿的每一天都在想她,甚至在批折子的时候,都差点把字写成她的名字。
而和她在一起时,看着她时,抱着她时,他的心口也会跳动的飞快,泛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与甜蜜。
他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虞儿。”
他从后头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柔软的青丝上,享受着这几日唯一安宁清净的时光,呼吸落在她的额上,手指轻轻勾着她两鬓散落的发。
外头天色已渐渐破晓,几许熹微的碎光透过淡青的窗纱洒在她莹白朦胧的面庞上,她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如蝶翼般美而轻缓地扑闪着。
他看得几乎有些痴了,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出一句,“……以后的除夕,我每年都同你一起过,好不好?”
手指绕着她额间的那缕发,可是他绕啊绕,等到却是她轻微的鼾声。
原来是睡着了。
李循失笑。
又一哂,暗叹自己适才似乎过于煽情了,幸好她没有听到。
他将她轻轻平放到枕上,依旧是从后面拥着她姿势,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着,他贪恋地闻着她发间的香,想,她那么爱他,嫁给他这么久,甚至从未向他要过什么承诺,他何须多费口舌?
她不会离开他的,这天底下,没有人比她更在乎他、更懂他。
然而愈想,却将她拥得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