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丽嘉
今晨文娘起得有些晚,起床后推开小轩窗,在窗边斜倚着,窗外细柔温和的微风吹拂在脸上,看见外头勃勃的春色与晴朗的天空,唇角不自觉翘起一抹惬意慵懒的笑。
她以十指为梳,及腰的长发缓缓垂落,镜台中呈现出妇人年轻而明媚的面容。
少顷,隔壁忽然传来婴孩清脆的啼哭声。
文娘慌忙披了一件衣服揭帘走过去。
耳房中,丈夫却先她一步走了过去,将刚满周岁的小姑娘抱起来,在怀中笨拙的哄着。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看着文娘绾了一半的发髻,丈夫柔声说:“你先去收拾,这里我看着。”
文娘的丈夫是江州府中的知事,姓秦,外头人见了都尊称一声“秦知事”,虽说知事只是个九品小吏,但因他为人谦逊有礼,很得街坊邻居的喜欢。
夫妻两人甫一出门,就有熟人跟两人打招呼了。
“呦,秦知事又和夫人、大娘子出门呢。”门口馄饨摊的摊主笑道。
秦知事笑笑,“今日休沐,和夫人、大娘去山上的寺庙中拜一拜。”
未嫁给秦知事之前,文娘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可惜后来静愍太子被孙治诬陷谋反,文娘的父兄也受到牵连,只留下她和母亲孤儿寡母支应门庭,受到父亲之前的同僚庇护投奔到云台山上的兴国寺中,兴国寺的寂然方丈为人方正慈悲,母女两人平时便靠帮寺庙的和尚们做饭补衣来维持生计。
故地重游,文娘心中很是感慨,说起来,自从生下大娘后,她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来云台了。
云台山风景秀丽,拾级而上,琪花瑶草遍地,古柳老杨苍翠欲滴,两人在大雄宝殿拜完了佛,又去了一趟文娘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那院子里如今又住了旁人,是一对姐妹,看起来也是被寂然方丈接济的苦命女子,两人便没进去,在外头感叹唏嘘了一回方才离开。
经过一处僻静之所,有出稍大些的院落,门房开着,只有个僧人在外头扫地,文娘忽地停住步子。
“怎么了?”秦知事问道。
“没什么,”文娘笑笑,上前:“敢问小师父,这还明院中的原先住过的姑娘可曾回来过?”
秦知事抬起头,院落上头果然书着“还明院”三个大字。
笔法温润韵致,率性飘逸,看起来像是男子所书,秦知事颇通笔墨,乍一眼望过去,心中暗吃一惊,而后将目光慢慢投到远处的妻子身上。
“小僧不知,不过小僧在此处打扫了一年,未曾见有人住进来过。”僧人低头说道。
文娘脸上便有些落寞和失望,秦知事敏感地察觉到妻子的情绪不太对,上前问道:“夫人认识原来住在这院中的人?”
“认识,”文娘颔首,垂首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就是我从前对你说过的沈家兄妹,两人从前对我和我娘便接济颇多,只是后来沈公子无故失踪,沈姑娘去寻他,这一寻便是两年,最终只寻到了沈公子的骨灰……”
“要进去看看吗?”秦知事问道。
文娘却摇了摇头。
“夫君,我们走吧。”她温婉地笑。
夫妻两人手挽着手,男人手中抱着一岁大点的女娃娃,小姑娘昏昏欲睡,也不哭闹,很叫人省心,文娘不知又说起了什么,说到一半,停下来给女儿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涎水,又顺便替丈夫拭去额角的汗水。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搀扶,愈走愈远。
“看样子,公子这两年确实不曾回来过。”
两人刚才从寂然方丈那里出来便遇上了文娘夫妇。
没想到一别经年,文娘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一岁了。
“听说她丈夫在江州府中做知事,为人谦虚,对文娘也很好,两人成婚已经两年了。”
沈虞望着文娘和秦知事的背影消失不见,再缓步走到还明院前,抬头望向院中。
僧人见到两个头戴幂篱的小姐走过来,提醒道:“两位小姐,院子里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嗯,”沈虞默了片刻,轻轻应道:“我知道。”
两人在半个月前离开洛阳南下,今日凌晨时方走到江州。
沈崇年轻时交友甚众,知己颇多,寂然方丈便是其中之一,方丈虽不知沈逸的真实身份,但因沈崇之故幼时对两人也是颇多照拂,这次经过江州,沈虞先去后山祭拜过了沈逸,才来到兴国寺拜谒寂然方丈。
两年前沈虞抱着沈逸的骨灰回来,将他葬在了云台,这事情寂然也是知道的。
寂然见沈虞的第一面,便知她心中仍存有执念,劝她放下过去,不要再来云台了。
沈虞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那枚灰扑扑的同心结放入怀中,缓步走进还明院。
院中的装饰和陈设都没有变,每日都会安排人来清扫,这是沈虞离开云台时向寂然苦求的,她希望日后若再来到云台,仍能向小时候那般,看到这些陈设便想到哥哥和从前那些快活的时光。
沈虞来到书房,将柜子中的一个小匣子拿出来,用钥匙打开。
阿槿也四处查看,有没有人来翻找过的痕迹。
“没有,应当真的没人回来过。”阿槿皱眉道。
可是不应该啊,若是公子真的还活着,怎么可能三年的时间都没有来过云台,这里是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公子是个恋旧的人,若他当真活着,不可能没有来过云台、见过寂然。
沈虞将匣子扣上,这匣子中三十八封两人互通心意的信,也一封也没少。
她将匣子重新锁好,放回柜中,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
日暮时分,沈虞和阿槿便坐上了继续南下的客船。
事情丝毫没有眉目。
若是高纶知道沈逸和沈虞的关系,沈虞又嫁给了李循,不可能还留下沈虞的性命。
除非他并不知道……
又或者,他身边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李衡,只是一个替代品。
那么一个替代品,又怎么会和李衡生得那般像?
沈虞思来想去,只想到易容之术。
祖父既能请来崔神医帮大哥易容来躲避追杀,高纶会不会也这样做,从而为自己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傀儡呢?
在沈逸还是李衡之时,庐江郡王年纪虽小,却时常被静愍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高纶身为东宫属臣,静愍太子的心腹,一定有时常接触到李衡的机会。
不过这世上到底没有神乎其神的术法,易容也必须是顺着被易容之人原先的骨骼和肌理,不可能当真将人易容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纵然崔神医医术高超,易容之后的沈逸也不能随意出门见人,因为一旦遇见熟人,便极有可能会被认出。
况且人在不同的年纪,面相会有一些不同,高纶那时见过的李衡不过bā • jiǔ岁,并未完全长开,和青年时沈逸面容也是颇有些不同的。
可沈虞在李循的书房中见过的那副画像,上面的所画之人几乎和沈逸的真容没什么区别,否则当初看见那副画像,她也不会那般的失态。
还有一点,易容术是崔神医祖上不外传的秘术,需要用到特殊的草药和手法,寻常人没有经过训练,根本不可能做得到易容。
“先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阿槿递给沈虞一盏茶水。
在船上坐了数日,沈虞有些晕船,在客舱里呆了一会儿,阿槿便扶着沈虞出去转了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两年南地接连征战,路上并不太平,两人离开云台之后便乔装成了年轻男子的模样,以兄弟相称,穿上粗布衣裳,面上涂了黄粉,显得没什么气色,却也瞬间叫两人泯然众人矣,少了后顾之忧。
大约再行两日,顺着这条嵩江一路往东便是抚州,渡善教如今以颍州为大本营,把持陈、永、吉三州,抚州中间隔着一条嵩江便是陈州,正是渡善教与朝廷的交界地带。
沈虞抬眼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江水,周围零散也飘着几艘商船和客船,时近日暮,晚霞成绮,云蒸霞蔚,秋水共长天一色,景色甚是优美,她不知不觉看入了神,连阿槿同她说话都没听见。
反应过来的时候,阿槿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