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循的瞳孔骤然一缩,震惊在原地。
避子汤。
这三个字,她说出来是那样的轻,然而落在他的心上,却如同千钧之重。
他曾经怀疑过张嬷嬷,怀疑过沈婼,甚至怀疑王氏,可不论如何追查,始终没有半分线索,他以为那兴许是一次偶然,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因为避子汤——她亲手备下的避子汤。
“那个时候,我就想离开了,所以宁可喝避子汤,也不想为你生下子嗣,因为我受够了在卫王府的日子,你喜怒无常,霸道自私,心中也没我,在你身边的每一日我都度日如年,我宁可不要这荣华富贵,也要脱离你而去。”
李循的脸慢慢失去血色,“不,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沈虞说道:“殿下不是问我这一年去了哪里么,好,我告诉你——我去寻我的心上人了——殿下,那个人,不是你,我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你,更不是你所怀疑的谢淮安,因为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而哀恸,“可是我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对他的思念,即便是嫁给你之后,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只想要嫁给他,我喜欢了他七年,整整七年,他曾经答应过要娶我,照顾我一辈子,是我没有遵守诺言……”
“闭嘴孤命你不准再说了!”李循吼道。
沈虞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循猩红着眼,一字一句地问:“那个男人是谁,沈虞。”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对准沈虞的脖子,临到中途又改作掐住沈虞的手腕,厉声喝道:“是谁!说!!”
但凡沈虞将这个名字说出来,他立马就能提着刀去将男人给杀了——不,既然那男人已经死了,那就将他鞭尸掘坟,挫、骨、扬、灰!
外面的宋廷和阿槿听见动静赶紧跑进来,一见这架势两人俱是大吃一惊,宋廷忙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虞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啊!”
“李循,你敢碰她一下试试!?”阿槿立刻想冲上前来护住沈虞,宋廷一把拉住她,“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李循凤眸中的戾气已是掩饰不住。
他从来便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甚至性格中隐隐有暴戾的成分,但他一直掩饰的很好,在外人面前做一个贤名大度的君主他信手拈来。
可是,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左右他的情绪,令他狼狈不堪,不再像平日的自己!
他真恨不得掐断眼前这女人细瘦的脖子,这样她便不能再左右自己,如今却只能无能而嘶哑着嗓子朝她低吼,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从牙缝里将声音挤出来。
“快告诉孤,那个男人究竟是谁!说话!!”
她那张清丽柔美的脸是那般的楚楚动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可以形容她的脸,心肠却是这般的歹毒无情。
她丝毫不惧,缓缓抬眸,“殿下,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想要如何?”
“和一个死人作比吗?”
“那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比不上他,”那双沁凉柔软的柔荑抚上他因暴怒而扭曲赤红的脸,轻声道:“他从来都不会如你一般冲我置气怒吼,他永远都是温柔而平和,尊重我、爱护我,将我捧在掌心呵护,不会要我受到一丝的伤害……”
她每说一个字,李循的心便被剜掉一块,直至千疮百孔。
他往后踉跄数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沈虞。
他从不知,一向温柔体贴的她口中竟也会说出这般恶毒的话。
她不仅欺骗了他背叛了他,还将他全部的骄傲和尊严都踩在脚底下蹂.躏,令他完全了失了平日里应有的冷静和从容!
她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场幼稚而无聊的演出,目光平静无波。
暴戾散去,那双漂亮的凤眸中又渐渐溢满悲哀之色,李循喃喃道:“为什么,沈虞,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父皇的偏心,妹妹的不理解,沈婼的欺骗,皇祖父的利用,皇祖母的无情,他习以为常且游刃有余,生在帝王之家,从小被无心无情的明熙帝教导长大,他表面理智冷情装作不在意,可心底竟在奢求渴求真心。
他真是愚蠢且天真到了极点,枉他自负智珠在握,看穿人心,到最后竟连枕边人的心意都从未看透过。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无心无情的女人,她是这样的自若从容、云淡风轻,却衬得他蠢笨愤怒的如同狗一般狼狈!
瞳仁慢慢涌上一股血色,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看着看着,李循突然扭过身去。
沈虞,是你负我在先——
空气中忽地传来一阵极刺耳的刀剑出鞘之声,宋廷心道不好,低头一摸,竟是腰间的佩刀没了!
刀在半空中挽了个极凌厉的剑花,李循握紧刀柄,将寒刃对准沈虞的心口。
“还记不记得孤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李循,你会后悔的!”阿槿挣扎着向前,急声道:“你知不知道小鱼为了你……”
“都不准过来,”沈虞说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她看向李循,触到他泛红的眼尾,轻轻点头,“记得,妾不敢忘。”
她一直都记得。
说完这话,她却忽然抬手,一片柔软纤白伸向那锋利的刀刃。
一刹之间,李循眸中闪过一丝惊恐,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本能使他飞快地将刀抽离,倒退数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输了。
在这场争执中,他输的彻彻底底,连一丝一毫的尊严都没有剩下。
沈虞瞥了一眼他手中颤抖的利刃,垂下眼帘,缓缓道:“殿下如今,还要杀我吗?”
甚至于说这些话时,从始至终,她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原来曾经的恩爱全都是一场piàn • jú。
原来她从不曾爱过他。
为什么,沈虞,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你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从未体会过的温柔与甜蜜,却又硬生生的将它碾碎,掐灭,揉成齑粉,再踩上一脚。
指尖狠狠地陷进肉里,心口有多痛,陷得便有多深,曾经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恨。
喉间仿佛有什么在翻涌,隐隐有血腥味儿弥漫口腔。
“咣当”一声,众人闻声皆是心神一颤。
却是李循将手中的刀一掌劈成两半掷于地。
“沈虞,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再不复见,若有违此誓,当如此刀!”
李循将腰间的那只她亲手绣的荷包大力扯下狠狠地砸向她,而后转身摔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