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睡过了没。”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顺便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陈乾:“???”
“你如实回答便是。”
李循放下茶盏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又云淡风轻道。
太子殿下变脸……好像有些快。
陈乾的脑子一时未转过弯儿来,小心问道:“殿下,殿下问的莫非是那位沈姑娘?”
他将冯成如何伤的沈虞,以及李衡如何救的沈虞前因后果告知李循,但其中细节他也并不知晓,只知李衡极是喜欢那位沈姑娘,一向风流多情的他竟还就此清心寡欲起来,虽然两人住的院子挨得极近,但平日里见面亦不过是品茗下棋而已,更枉论逾矩之举。
“庐江郡王今日回去之后便令钦天监测算了吉时,婚期定在下月初八,要以正妻之礼迎娶那位沈姑娘。”话至此处,陈乾悄悄地觑了一眼面色稍缓的李循,那位沈姑娘生得极美,莫不是太子殿下也看上了她?
“但依臣下所见,那位沈姑娘似乎并不似表面那般亲近庐江郡王,似乎……是被庐江郡王所迫,不得已留在含章宫中。”
“被迫?”
李循凤眼中泄过一抹阴沉,冷笑。
怎么,快要嫁给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这会儿倒不愿意了?
“附耳过来。”他说。
陈乾忙将头伸过去,李循话音一落,顿令他面色大变。
*
一晃便到了六月初八。
沈虞站在廊下,眸光沉凝地盯着一地的残花。
最是人间留不住,过了时令的芍药已经开尽,昨夜雨疏风骤,今晨满地落英。
婢女在她身后恭敬道:“郡王妃,该进去梳妆了。”
过了今夜,她便是庐江郡王妃。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时面上挂了温和的笑,“嗯。”
嫁衣是裴佑命宫中十数名绣娘以蜀锦与时下最为时兴的缂丝绣法绣制而成,温泉水滑洗凝脂,沈虞的肌肤莹白细腻,抚在上面光滑得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比之那件蜀锦嫁衣都不输分毫。
须臾梳妆完毕,菱花镜中的少女高髻红衣,眉目如画,朱唇一点,星眼如曜,美艳的不似凡间女子,婢女们连连嗟叹,“郡王妃当真是国色天香,日后若郡王登基,皇后之位非您莫属。”
沈虞垂眸淡淡一笑。
皇后之位又如何,裴佑只是高纶的傀儡,即便登基亦不过是傀儡皇帝,生死不由己。
庐江郡王既是渡善教的少主,迎娶正妃自然该接受百官朝拜,只可惜高纶并不承认这桩婚事,当初他给裴佑不知送了多少美人,劝他在江南世家中挑选世家闺秀成婚,立为郡王妃,早日诞下子嗣,传继香火。
可裴佑呢,人照睡不误,睡完了就扔在脑后,根本就没想过成家立业。
高纶气他与自己作对,从外面带回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立为正妃,干脆不承认这桩婚事,也并不派人见礼,只冷眼旁观,当做不知。
裴佑乐得自在,若是自己大婚看见高纶回来,那才是真正的倒胃口。
婚前他将沈虞安置在宫外,黄昏时以郡王妃的卤薄亲自将其迎入含章宫,在含章宫中行大婚之礼。
夜如泼墨,含章宫内四处笙歌曼舞,笙箫鼓瑟。
寝殿中,沈虞坐在婚床上,叫阿槿从攒盒中端出一碟酥油泡螺分给众人,“姐姐们忙了一整日,都累坏了罢,要不要吃些点心?”
满屋子中都浮动着酥酪的浓香,婢女们看着攒盒中精致的点心,咽了咽口水,但想到裴佑的性子,纷纷推辞道:“郡王妃,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
阿槿当先上前捻起一个放入口中,含糊道:“这酥油泡螺好香的,一点也不腻。”
一个婢女动了心,心想横竖就是块点心,况且郡王妃人和善,吃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她伸出手吃了一块,眼里冒出惊喜和愉悦。
“真好吃!”
其他婢女听了,也忍不住心思松动,每人皆拿了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阿槿又出去分给殿外的仆妇和侍卫。
不消片刻,整个殿中的人皆用过了沈虞做的酥油泡螺。
药效发作约莫要一刻钟,外头分完后阿槿进门将殿门一关,发现殿中的婢女已是倒下了一片
两人剥了两个婢女的衣裳换上,打散发髻改变发式,打扮成婢女的模样。
先头说过了,裴佑是个警惕性极强的人,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之前沈虞偷偷拓下了进书房的钥匙,只不过裴佑每日必定要花一半的时间呆在书房中,并且安排重兵把手,沈虞平日里自己都被盯得极严,更何况是进书房。
因此趁着今夜大婚,裴佑在前头毫无防备之际下手再合适不过。
两人分开行动。
阿槿去了粮食库,在里头放了一把火,很快熊熊大火燃烧。
“走水了!走水了!”
这几年江南收成不好,看守粮食库的守卫唯恐烧没了粮食惹得庐江郡王大怒,纷纷喊人来帮忙灭火。
一时整个含章宫大乱。
与此同时沈虞也装扮成婢女一路顺利的来到了书房。
先前赵玉告诉过沈虞,书房的岗哨每两个时辰换一次,他会想办法拖住下一任来换防的岗哨。
沈虞来的时候,原先看守书房的四名侍卫已走了两名,留下另外两名等着换岗。
沈虞撩开手腕,将腕上的袖箭对准当中的一名侍卫,按下机括。
只听“嗖”的一声,原先站着的侍卫就仰倒在了地上。
而另一个侍卫同样没来得及反应便倒在了地上。
靖安侯夫人出身将门,幼时为了讨好她,沈虞苦练过射箭骑马,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借着夜色的掩映,她偷偷潜至书房中,因为不知布防图究竟被裴佑放在何处,她只能凭着感觉一点点的摩挲。
最终在书案底下按到一处机关,只听背后墙壁轰然一声,慢慢吐出一只匣子。
沈虞将匣子打开,匣中物什是一张摸起来十分柔软的羊皮,上面标注了陈州城的兵力布防和粮草食仓所处位置,画的十分详细,只可惜这图纸以朱雀街为中轴断开,竟只有一半!
沈虞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可能只有一半,这个裴佑,当真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若只能拿到一半的布防图,陈州布防便如同隐藏在雾霭背后的青山,总是不清晰。
可不管她再怎样的努力,依旧是一无所获。
一炷香后,外面传来一声二更的梆子。
来不及了。
沈虞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衫,对照着布防图用螺子黛绘制了大约方位,而后将其按照原样重新叠好放入匣中,关闭机关。
她匆匆从书房中出来,赵玉正替她将地上刚刚晕倒的两名护卫拖到背后的树林中去。
“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要换防,我们必须赶在换防之前离开。”赵玉给沈虞带来了一套小厮的衣衫,沈虞找了个僻静之所换上。
“阿槿呢?她可脱身了?”
“姑娘放心,阿槿已出了含章宫,现下正在城外等候我们。”
沈虞这才放了心。
今夜庐江郡王大婚,含章宫并不落钥,禁军也多数聚集在开元殿,赵玉熟知宫中守备情况,带着沈虞避开禁军一路直往宫门处。
宫中侍卫瞧见两人,也只以为沈虞是赵玉带进宫的小厮。
到了宫门处,侍卫长拦下赵玉,“赵先生吃完酒了,怎走得这样早?”
赵玉笑道:“拙荆突然半夜发病,我接到消息寻思赶紧回去看看她。”
此刻粮食仓失火的消息还未传过来,但侍卫长看见远处夜空隐隐有火光冲天,为难道:“不是我不放您,似乎是粮食仓的方向走了水,待会儿禁卫过来,怕是会关闭城门,赵先生还是先回去吧。”
赵玉面色微变,“老张,你看能否通融一二,拙荆还在家病着……”
侍卫长指了指后面,“不是我不想通融,咱俩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看禁军来了,恐怕过会儿要封宫封城,你就算是走了也得给他们抓回来。”
眼下这种情况,硬闯是肯定不行的。
只怕裴佑很快就会发现她跑了。
沈虞的心跳如揣兔,她将布防图偷偷塞给赵玉,低声说道:“先生不必管我,一旦事情暴露,我会说一切都是我做的,到时候你一定不要站出来,先将布防图送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两人正说着,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季宗,原来你在此处,可要我好找,你现在赶紧出宫,替郡王召回在宫外巡视的王将军,叫他即刻回宫救驾。”
赵玉回过头去,竟然是陈乾!他在陈府中做了两年的门客,陈乾还从未如此信任过他。
他赶紧叉手应喏:“是!”
陈乾如今可是庐江郡王面前的红人,没人敢得罪他,他都如此说,更别提侍卫长了,自是不敢阻拦,放走了赵玉和沈虞出宫。
待两人上了马车,沈虞撩起帏帘望向已经准备封锁的宫门,不解道:“先生可知陈乾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帮我们?”
从前她在裴佑面前见过几次陈乾,此人颇为溜须逢迎,还会时不时挑拨高纶与裴佑的关系,但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将他们二人放出宫门?
赵玉摇头道:“姑娘别想太多了,不管他是谁的人,只要我们能逃出来便是大幸。”
渡善教赵玉是肯定回不去了,如今朝廷与渡善教在嵩江两岸对峙,只要拿到布防图,那朝廷就可以渡江攻下陈州城,失去陈州防线,渡善教的统治自然瓦解,南北一统,百姓安稳,新政更能推行下去。
一行人最终在城外回合,赵玉拿了布防图连夜赶往抚州面见宋廷,而沈虞和阿槿则由赵玉派来的两个家仆护着两人自渡口乘船北上,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含章宫中。
粮食库失火,裴佑一边命人去灭火一边阴沉着脸赶往书房。
按下机关拿出匣子,发现布防图还在后,他才微松了一口气。
匣子里只有一半布防图,而另一半,却被他一直放在身上。
不管他与高纶如何内斗,总不能在没斗倒高纶之前先将自己搭进去。
裴佑出了书房,突然有宫婢匆匆跑过来,惊慌失措道:“不好了郡王,不好了郡王,郡王妃不见了!”
裴佑身上还穿着婚服,闻言大怒,一把拎起婢女,“你说什么?!”
略微思忖片刻后,他骤然反应过来,抬脚将婢女用力踹倒在地上,婢女滚了两圈,便伏在地上没了动静。
裴佑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吼道:“一群蠢货,还不赶快去追!!”
沈虞逃走,粮食库失火……只怕根本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