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芙蓉园仿照的是长安城的芙蓉园,园内的楼台亭阁、小桥流水却是典型而精致的苏式园林之风,山石花木清雅脱俗,清溪泻雪曲径通幽,因着现下刚刚入秋气候凉爽并不冷,不少男女老少携手出游踏秋,夹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碗口大的菊花。
三人一行刚刚入园,就听耳旁传来一个同样沙哑的呼喊声,“阿澄!阿澄!我们在这儿!”
周澄转过脸去,待瞧清人后,忙冲着对面的两名男子招手,“魏先生,阿尧,我们在这!”
对面的两人便慢慢踱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身着白色的直裰,二十来岁上下,生得极清秀俊雅,瘦瘦高高,满身清隽的书卷气。
着黑袍的年纪则稍幼,但似乎要比周澄大一些,剑眉星目,肤色偏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黑衣少年眸光落在周澄身旁那身着淡黄杏子衫的女子身上时,眼睛顿时一亮。
“阿澄,这位是你表姐吗?”
沈虞原本带着幂篱,为了看清来人,纤手微微将垂着的纱幔一段挑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魏尧痴愣住。
沈虞今日只是简单打扮了一下,淡扫峨眉轻点唇脂,但她原本就生得精致,玉姿仙貌,清丽动人,便是不打扮也极美。
魏尧今年才十五岁,杭州城盛产美人,他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却还没见过……这么,这么漂亮。
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虞,再也挪不开目光。
直到周澄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这自然是我表姐啊,不是说今日和和我表姐、姐姐一起出来踏秋嘛?”
魏尧这才回过神来,再抬头时,对面的沈虞已经放下了纱幔。
周澄给沈虞介绍道:“表姐,这是魏尧,是我在书院里的同窗,啊!这位是我的先生魏先生!你别看他年轻,但他平日里人可厉害啦,不仅学问好、课教授的好,人也谦谦有礼,我们书院里的学子都爱听他讲的课……”
周澄夸得滔滔不绝,那厢魏先生脸上露出一抹不甚好意思的笑,“是阿澄言过其实了,唐突小姐,在下魏恒。”
“我姓沈,魏先生。”沈虞施礼。
两人皆彬彬有礼,十分客气。
周澄越看心里越觉着登对欢喜,雀跃地伸手去推自家姐姐,压低声音道:“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办了件聪明事?”
周绾音脸上挤出一个笑。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少年郎洋洋自得道。
……
一行人去了一边人少些的六角亭中。
周澄招呼小厮将吃食茶水抬上石桌,一边搓着手悄悄问沈虞,“表姐,你觉着魏先生怎么样?”
沈虞吃了口茶,“澄哥儿是想给我和魏先生做媒?”
没想到表姐这么快就猜到他的心思了,还如此落落大方。
周澄忙道:“表姐,你莫不是没相中魏先生?我跟你说,魏先生其实出身很好的,就是家中老母上了年纪,他不放心丢下母亲一个人上京赶考,这才去书院教书……”
沈虞瞟他一眼,没言语。
早知这小子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便不过来了。
且不说如今她在长安众人眼中早已是个“死人”,她一个前太孙妃、前太子良娣,谁又敢将她娶回家?
“你且安分一会儿,别再乱点鸳鸯谱了。”下巴点了点一边低头坐着的周绾音,几人落座已经好一会儿了,周绾音却好像心绪不佳般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周澄撇撇嘴,“姐姐惯爱伤春悲秋,咱们甭理她。”
素来话最多的魏尧这次也不知怎么的跟个哑巴似的闭着嘴巴,周澄暗示了他好几次都不开口,只好自己殷勤地给魏恒和沈虞接话茬。
魏恒开始也没料到周澄是想给他和沈虞牵线,但在少年的一顿吹捧之下后也回过了味儿来,又不好打断拒绝,只得垂着目客气地笑,面上多少有些无奈。
“周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直到魏恒也发现了周绾音的低落情绪,轻声问道。
周绾音抬眸看了魏恒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我没事。”
魏恒很体贴,温声道:“在座的都是亲友,周姑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可以先行回去,不必觉得失礼。”
周绾音心头微涩,搅着腰间的帕子,低声道:“先生,我当真无事,许是昨夜歇息的晚了些,今早不甚清醒。”
两人在说话间,周澄还凑过来对沈虞道:“表姐,你看我说是吧,先生一直都是这般体贴,他可真是个谦谦君子呀。”
一语未落,便听魏尧凑过来啐道:“怪不得沈姐姐说你乱点鸳鸯谱。”
周澄皱眉,“阿尧,你这是何意?”
魏尧拍了拍周澄,示意他凑过来,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
周澄不敢置信,愣了半响方讷讷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沈虞无奈地摇头,连魏尧都看出来了,她这好弟弟还当真是不解风情。
她起身来,对众人笑道:“进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卖饮子的摊位,正巧坐着也有些累,我去给大家买几碗饮子来解渴如何?”
魏恒说道:“怎好劳烦沈姑娘去,我来便是了。”
魏尧突然站起来将堂兄给按下去道:“堂兄你别动,我陪着沈姐姐去就行。”
不待魏恒说话,人就跳了出去,星目亮闪闪地看着沈虞,“沈姐姐,我们去买饮子罢!”
沈虞怔了一下,旋即含笑道:“好。”
三人走了不消片刻,伺候沈虞的贴身婢女采薇又匆匆走过来,拉起周澄便道:“哥儿,表姑娘问你爱喝什么口儿的,你平日里最对这些再熟悉不过,快过来帮表姑娘瞧一瞧。”竟是不由分说就将周澄给拉走了。
转眼亭中就只剩下魏恒和周绾音。
周绾音还没和外男这般单独相处过,虽然这男子还是她……
她抬眼悄悄地看魏恒,而魏恒却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绾音耳根滚烫,两人皆匆匆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直过了好一会儿,魏恒轻咳一声,给周绾音重新倒了盏热茶,低声道:“周姑娘若身子不适……不如多喝些热水。”
*
“沈姐姐喜欢喝什么口儿的?蔗浆、瓜浆、三勒浆还是乌梅浆?”少年言笑晏晏地看着沈虞。
沈虞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微微笑道:“乌梅浆。”
浆水是事先调好的,摊主人用一只团花木盏替两人倒入封好,魏尧接过来,打开那盏乌梅浆递给沈虞,还十分贴心地用帕子在周围包了一层。
“浆水清凉,沈姐姐仔细别冷着手。”
魏尧今年十五岁,兴许抽条快,生得比沈虞还高半个头,他看着沈虞伸出那双莹白的纤纤柔荑接过他手中的团花木盏,只觉鼻端暗香浮动,心跳如雷,鼓起勇气说道:“沈姐姐,我、我……”
偏巧天不应景,话还没说完,倏地一阵风吹过,将沈虞腰间挂着的绫白香帕轻飘飘地被吹到了夹道一侧的柳枝枝桠上。
“我去给沈姐姐拿回来!”
沈虞来不及阻止,魏尧已转身快步去了。
可惜那树长得着实是高,魏尧踮起脚尖来蹦都够不着,急得他出了满头的汗。
可不能在沈姐姐面前失态!
魏尧一咬牙,干脆撸起了袖子,做出要爬树的架势。
他就不信爬上去还拿不到!
“魏小公子,一条帕子而已,你不要爬树。”沈虞担心魏尧摔着,上前阻止。
魏尧是铁了心要爬树,一挥手道:“沈姐姐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替你拿到帕子!”
他手脚并用整个人都紧紧地扒在遒劲的枝干上,勉强腾出一只手朝前伸去。
眼看那绫白幽香的帕子就要被够到,突然被一只修长的大掌一把捞去。
与此同时,魏尧的耳旁响起一声极低沉轻蔑的嗤笑——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