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你看够了没?”沈虞终于忍无可忍,抬眼瞪他。
眼波流转,柳眉轻拧,就连眉眼间的那一丝羞恼都妩媚的不可方物。
“看不够。”他哑声说道。
沈虞错愕,旋即羞恼。
这男人的脸皮何时这般厚了?!
“太子殿下,我原以为从前已经与你说的很明白,一刀两断,亦是殿下之意,君无戏言。不错,当初嫁给殿下,是我心中别有计较,欺瞒你在先,将你视作替身在后,此事是我有错,无可辩驳……”
“别有计较?你心中有何计较?”李循皱眉看着她,“把话说清楚。”
这人……重点搞错了好不好!
沈虞忽然发现,面对这样的李循,她竟是满腔怒火都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就发不出去。
她不想理他,只想逃走,李循却先她一步,揽着她的细腰将她用力抱进怀里。
沈虞挣扎了片刻无果,无可奈何道:“殿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放过我,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好不好?”
李循哑然失声,半响方抚着她柔软的发轻声叹道:“虞儿,你要孤放过你,谁又来放过孤?”
“自得知你死后的每一日,我都活在痛苦与愧疚之中,不管你信不信,当你告诉我你并不爱我之时,当得知我只是他的替身之时,我的确恨不得想要杀了你。”
“可是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又怕那锋利的刀刃刺伤你,我痛恨唾弃自己的优柔寡断,一次次地忍不住地去救你,想要见你,可是,你为何却从来不肯说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沈虞面色微白,“你不要再说了……”
“我要说,”李循无情地按住她躁动的后颈,“你当初嫁我,是不忍心看卫王府落败,是为了帮我对不对?赵王世子伤你,你明明差点没了命,你为何要对我说你从未受伤?”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失控,捧住她的脸悲愤道:“虞儿,是不是若我从不知晓这些事,你还准备瞒我一辈子?!”
微凉的风徐徐吹来,撩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泛红的眼尾如染上了淡淡胭脂色。
他的眼眸中疾风骤雨,仿佛闪烁着无数她看不懂的情绪,又像是在竭力隐忍,宛如藤蔓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两人呼吸交缠,李循紊乱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炽热难耐。
沈虞不想作答,闭上眼睛。
“我早就说过,我所作所为皆为自愿,从未要求殿下为此忧虑烦恼,殿下若因此对我生了愧疚,着实不必。”
“从前,我的确恼过殿下,怨你太过霸道无情,总不给我喘息之地,可我扪心自问,自嫁给殿下,殿下面冷心热,爹娘皆视我为多余步步紧逼,殿下却从未嫌弃过我,为我出头、关照我,在我难过、生病之时的关怀抚慰,沈虞始终铭记在心,很是感激,即便是分开这么久,心中念的记的,也全是殿下的好。”
“殿下心有沟壑,以万民和国事为先,赵王父子狼子野心,意图谋反,趁殿下大婚之夜逃至无相寺,以我做要挟,阴差阳错使我差点送命,殿下事先并无预料,错不在殿下,故而我不曾怨你。殿下既也不再怨我,那你我放下从前,忘记彼此,就当那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好不好?”
她轻言软语,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的冷漠,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卫王府的时候,她乖巧懂事,温柔贴心,他那一颗冰冷如顽石般的心生生地被她捂化,百炼钢化做绕指柔。
可是他尚来不及喜悦,她最后那一句又如同一兜冷水陡然泼下,从头至脚,凉得他那颗滚烫炽热的心猛地一缩,狠狠地抽疼起来。
他苦笑一声,漂亮的凤眸中满是苦涩,贴着她的脸喃喃:“你不曾怨我?虞儿,你可知我此刻,多么希望你怨我恨我。”
那样至少证明你心中有我。
他哑声道:“我的确对你有愧,想要补偿于你,可我追你至此,却并非全然是因为……”
因为什么?
李循紧紧地扣着她的后背,他想说出来,然而对上沈虞那双清澈淡然的双眸,却又如鲠在喉。
如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也会有朝一日棋逢对手,不战自败,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李循说不出来,只能红着眼望着她。
沈虞渐渐有些不耐,她看了看天色,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人该担心了,“不管殿下心中如何作想,我不需要殿下的愧疚补偿,更何况上次在抚州,殿下也答应了我保全沈家,于我来说已是最大的补偿。如今战事刚刚停歇,百废待兴,殿下实在不该浪费时间再留在杭州,赶紧回长安去罢。”
“你赶孤走?”
李循听了这话剑眉一竖,瞬间换了张脸,凶狠道:“别以为孤不知那魏氏兄弟打的是什么主意,一个百无一用的穷酸书生,一个连毛而都没长齐毛头小子,竟然也敢觊觎你,虞儿,你别告诉孤,你喜欢那个魏恒,孤瞧不起你!”
沈虞真是被他丰富的想象能力给惊呆了,“阿尧今年才十五岁,魏先生与我说话时也一直谨受礼节未曾逾越,太子殿下,你怎么会有如此龌龊的心思?”
“是你不懂。”
李循还是第一次被人说龌龊,若是旁人这般说只怕他要将那人的脑袋都给拧下来,不过既然骂他的是沈虞,他还可以稍稍忍忍。
李循轻蔑道:“那魏尧看你时目光灼灼似贼,一看就没安好心,你不要觉得他年纪小就不对他设防。”
“还有那个魏恒,虽还未曾对你做过什么逾越之举,但你舅舅周让是杭州知府,他不过是书院中的一个穷酸教书先生,谁知心中是不是有什么攀附的心思?孤知晓你素来喜欢……喜欢他那种人模狗样的白面书生,但他一没钱二没权,心思又不纯,便是娶也不会善待你的。”
沈虞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才能忍到他把话讲完,她真是这辈子所有的好脾气和耐心都要在李循这里耗光了!
“太子殿下!魏先生心胸坦荡清风朗月,舍妹绾音一直倾慕于他,我就算再怎么愚鲁,也不会和妹妹去争心上人,至于那魏小公子——我今日才刚刚与他见第一面,他不过陪我出来买杯饮子罢了!”
“最后,我即便心中再感谢殿下,可是殿下在背后议论旁人长短是非,又乱加揣测,此举实不是君子所为,当真是小人之举!算我从前看错了你!”
沈虞一口气说完,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脚才走。
李循这才明白过来,竟是他会错意了,周家小姐和那教书先生才是一对?
可是那姓魏的臭小子对她痴心妄想他没说错吧?!
她刚刚那一脚踹的还挺疼,李循只得忍痛追她,“你听孤把话说完……”
这时,周绾音与魏恒也匆匆追了过来。
绾音担心沈虞,忙喊:“表姐!表姐!”
她担心李循与沈虞起什么争执,果然,两人面色都不善,周绾音拉住沈虞的手,对李循道:“我、我告诉你,你不许欺负我表姐,我爹爹是杭州知府,你有再多的钱我也不怕你,你若敢你欺负她,你若敢欺负她……”
小姑娘被年轻的太子殿下瞪了一眼,顿时吓得心肝一哆嗦,尖叫一声差点哭出来。
沈虞忙将表妹抱到怀里,冲李循愠怒道:“你吓唬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李循薄唇紧抿。
他什么时候吓唬她表妹了?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而已……
他紧皱着眉头,满脸写满了生人勿近,难怪周绾音会看错,魏恒都以为李循要做什么了。
他将两个女孩子护在身后,义正言辞道:“苏公子,君子修身正己、怀德自重,不该欺凌老弱妇孺,魏某见你也是读书人,何苦要纠缠威吓一个弱女子?若你执迷不悟,大不了魏某带你去杭州府衙走一趟,周青天自会公正断案,绝不令公子蒙不白之冤!”
李循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碰到沈虞警告的目光,又一哂,闭上了嘴巴。
“沈姑娘,绾音,你没事吧?”魏恒忙转身问。
周绾音小声道:“先生,我没事。”
“没事便好,我护你们回去。”
魏恒边说,边招呼小厮去将马车赶来门口。
李循铁青着脸看着沈虞一行人越走越远,甚至,这绝情的女子连回头望他一眼都未曾。
如他这般俊雅清贵的郎君杭州可不多见,一时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瞧这位郎君,生得倒是挺俊,只可惜是个登徒子……”
闻言,李循的脸色顿时更差了,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陈风走到李循身后,轻咳一声,“殿下,咱们该回去了。”
李循怒道:“孤难道说错了?陈风,你来评评理!”
陈风瑟缩了一下,心道他哪里敢评理,只怕说太子妃说的不对,殿下要生气,说殿下说的不对,殿下更得生气,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殿下,”陈风小心翼翼道:“属下私以为……殿下话说的没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见到李循面色稍霁,又松了一口气,“不过,太子妃也没做错,如今她待殿下有些误会,殿下未曾说清楚,又涉及她的亲友,太子妃排斥殿下也是难免。”
李循冷静下来,听了陈风的话,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从前他是她的夫君,亦是她在卫王府和东宫唯一可以依靠之人,她只有他。
可如今到了杭州,她的舅舅舅母和至亲之人都在身边呵护她,他只是个多余之人。
他明明应该高兴有人这般护爱重她,可心中又如个女子一般拈酸吃醋、别扭妒忌。
“那你说,孤究竟该怎么办?”他既是在问陈风,也是在问自己。
堂堂太子殿下,即便是当初是卫王世子,落魄之时,也从不知该如何去讨好一个女子。
他与沈婼在一处时,两人平平淡淡,她会想尽法子尽量顺着他的意思,而他亦感激于她的救命之恩,始终与她相敬如宾。
女子都爱甜言蜜语,他不是不懂,只是说不出口,他这一生杀伐果决,怎么可能如那些沉迷闺房的浪荡子一般油嘴滑舌,轻佻浮浪?
陈风挠头道:“这殿下可真是难为属下了……”
两个大男人不禁一筹莫展,李循冷着脸上了马,陈风忙招呼了一众侍卫见状忙跟上去,行着行着,李循却又忽然停下,对一旁一名侍卫耳语几句。
侍卫神情一呆,但还是领着四人调转了一个方向。
陈风忧心忡忡地跟着李循和那侍卫到了一处名为“象姑馆”的浮艳之所。
抬头一看,好家伙!那不是杭州最有名的青楼楚馆群聚之地么,殿下这是受了情伤,准备放纵自我了?
只见楼内装饰的金碧辉煌,暗香浮动之间不少身段妖娆纤细的女子娇笑着朝他们这一行人招手,笑容暧昧。
陈风脸涨得通红,连着咳嗽数声,低声急急地叫着公子。
李循却充耳不闻大步往前,所过之处的姑娘们都被他身上那浑然天成不怒自威的吓得后退数步。
直到他由那侍卫找来的老.鸨领着走到一处别有洞天的所在,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生得清秀可人又高大的少年正搂着一个矮胖而满身富贵的妇人从拐角处走了过去。
老鸨忙道:“那位便是玉郎,他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平日里最会甜言蜜语讨恩客欢心……”
嗯,就他了。
不待老鸨将话说完,李循就一把将这少年抓到了手中,径直往一个房间走去。
……
陈风震惊之余,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