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她耐不住问道:“你为何还记着那陶人的模样啊?”
“身上涂了朱漆的那个,是我亲手捏出来的。”齐邯很是平静的开口,声音里带了明显的笑意,“余下四个,是匠人照着我的捏的。”
萧神爱哼道:“你瞎说,那陶人才不长这样的,说谎都不先打个腹稿。”
“是么?”齐邯笑着抚了抚她柔软的发,声音缱绻,“可是在我心底,那陶人就是这么好看呢。”
萧神爱红了红脸,他描述的陶人长相,好像是她诶。
他这是在夸她长得好看吗?
她决定收回说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句话,这不是瞎话,分明就是实话。
清河郡主长这么大,旁的夸奖在她心中都不过尔尔,甭管真的假的,反正都已经听腻味了。
很少有人知道,唯有夸她好看这一项,无论怎么听,仿佛永远都听不腻一样。但凡夸过她好看的,她都悄悄在心底,将对方划为知己
——一刻钟的那种。
再过一刻钟,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那个……那个陶人在你心里,真的那么好看?”萧神爱抬眸看了看他,又飞快的低下头,小声问了句。
齐邯微微颔首:“这是自然。那陶人五官曜若明日、面目如画,好看至极。”
嘴里突然被塞了颗甜甜的饴糖,萧神爱不自在的转过头去,盘算着肯定不能告诉他,摔碎的那个,好像就是朱漆的。
真麻烦。
吃完了一颗,她自个伸手拿了一颗塞进去,现在两颊都变得鼓鼓囊囊的,仿佛一戳就能破掉。
见齐邯盯着自个瞧,她又拿了一颗喂到他唇边。他启唇含住饴糖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归是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痒痒的。
算了,看在他这样夸她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齐邯笑了笑,关上窗牖,将人揽紧了些,低声道:“睡吧。已经到陇西地界了,明日应该就能到襄武。”
“你太坏了,早上还骗我,说才进天水呢。”萧神爱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小声抱怨着。
队伍按着原定的速度辘轳行驶着,因地处偏远,客栈稀少,这一晚上便只在郊外歇息一夜。
怕萧神爱不高兴,齐邯亲自打了水过来,给她擦了擦脸和手脚。
黄昏时分,夕阳照在那道逐渐变得宽阔的直道上,泼洒出一圈又一圈的金黄,如同秋日的银杏般壮阔。
“哥哥,你去哪儿?我们到了吗?”
睡意朦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使得齐邯的动作微顿。怕将她惊扰,他动作轻缓到了极致,甚至将胳膊抽离后还垫了个软枕给她,却没想到仍是被发觉。
齐邯转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还有二十里就到襄武了,我下车去骑马。乖,你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旅途疲惫,萧神爱大多时候都是在昏睡的。
只是她现在黏人得紧,齐邯唯有趁她睡着时,才能下车同将士们一道骑马。倘若人还醒着,必得耐心的哄上好一会儿,才能得她同意。
即便如此,他自个在外面待会,也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生怕她又难受得想呕吐。
许是还没睡醒,萧神爱这会格外的乖,推推他:“那你快去吧,一会儿可别让人瞧见你是乘车来的,多不好呀。”
大郑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以骑马出行为风潮。齐邯还是掌管兵马的都督,更是不能让新下属和同僚们,头一回瞧见他就是乘了马车。
她这样乖巧,令齐邯微微笑了起来,转身下车,上了自个的坐骑。
齐邯的坐骑是一匹汗血宝马,黑色微卷的鬃毛,浓密发亮的马尾,但凡爱马之人瞧上一眼都要撒不开手。
这匹极为高大的马名唤乌骁,是四年前宫中马球赛上,他一刻钟内连进五球,大杀dōng • tū厥颜面,使得圣心大悦,特此赐下此宝马。
透过悄悄掀起的帘角,萧神爱打量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那人着一身浅紫色公服,单是道峻挺的背影,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
似是心有所感,那道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时,忽的回过头,如苍鹰般锐利的眸子漫不经心的扫过。
萧神爱心头一跳,急急忙忙的掩好了车帘,轻压着心口平复呼吸。
陇西郡守带着襄武县令及城内诸官员、小吏在城门处相迎,远远瞧见那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众人弯下腰行礼。
行至城内,齐邯下马回礼,又亲手将郡守扶起,温声道:“郡守不必多礼,时辰已晚,怎好劳烦诸位在此等候,实在是我的罪过。”
那郡守姓周,已是不惑之年,因常年在稍偏远的地方为官,操劳万分,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些,两鬓生出了些斑白。
“都督初至陇西,一路劳顿,下官怎敢不在此恭迎。”周郡守虽不知这位新都督的来头,却并不敢欺他年轻,反倒是恭敬有加。
他是寒门出身,然眼光老道,一眼就看出来这位新都督来头不小。按照他这个年纪,就算有家世加持,自身在朝中肯定也是很得看重的,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寒暄片刻后,众人一道上马,由郡守在前引路,往城中都督府而去。
瞥了眼身后的马车,襄武县令不经意笑道:“都督倒是带了不少行囊,咱们襄武跟长安比是偏远贫瘠了些,日常要用的倒也能置办齐全,一会儿都督该要后悔多带了。”
齐邯也跟着向后看了眼,微微笑道:“多谢林公提醒,只是车中并非行李,乃是齐某家眷。”
萧神爱是郡主之尊,若要露面,这些人定然要再行一次礼。俩人都嫌麻烦,她便干脆窝在车里没出来。
齐邯想着初来乍到,卖众人一个面子,落在林县令耳中却变了个味。
一路行至都督府门口,周郡守拱手道:“今日天色已晚,下官等便不叨扰了,都督还是早些安置。等都督得了空闲,下官再登门拜谒。”
齐邯挽留众人饮些茶水,但天色不早,诸官小吏都想着早些回去歇下,纷纷推辞。
众人走后,萧神爱由齐邯扶着出来,在车里待久了,她腿脚有些发软,下车时一个踉跄,直接栽进了齐邯怀里。
“桐桐今日,可真热情啊。”
听见他在耳畔的呢喃声,萧神爱红着脸偏头,急急忙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但脚步还是有些虚浮。
齐邯怕她摔了,想直接将人抱起来走,又顾忌到院子里还有不少人,她脸皮这样薄,肯定是要闹的,遂歇了这心思。
一老仆立在庭院中一株桑树下,见着人后恭敬行礼,恭敬道:“郡主、侯爷,家中郎君和夫人已经备了筵席,想要给郡主和郎君接风洗尘。”
齐邯低头去看萧神爱。
萧神爱懒懒道:“去吧,都已经备了,正好去见见你外祖家的长辈。”
那老仆见此情形,不由暗忖这位表公子,竟是有些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