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寂静片刻,桌案上的朝食散着缕缕热气,香气扑鼻。
齐邯放下茶盏,修长的大掌紧紧扣着那光滑的乌木扶手,青筋在手背上迸起,随后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皮。
良久,男人幽深的目光朝她看来,声音低沉:“桐桐……”
萧神爱并未看他,然耳朵却是支了起来,一直在关注着身旁之人的动静。握着莲花纹铜鎏金手炉时亦微微用力,若非炉身是铜制的,险些就要被捏变形。
“是我错了,不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往日在军中威严冷肃的男人,此刻正赔着万分小心,声音放低了数倍,垂首认错。
本来已高高筑起一道的坚实壁垒,却在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时土崩瓦解,散成了一块一块的瓦砾。
鼻尖蓦地一酸,萧神爱半垂着眼皮,低声道:“齐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段时间有多难受?”
父亲被幽禁、兄长失踪,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是件宛若天塌了的事。
每每夜间想起阿兄的事,她都会同齐邯说起,想要从他那儿寻求一些慰藉,想要有人告诉自个,阿兄不会有事的。
他确实是这么告诉她的。
可这些话也只能聊做安慰之用,并不能真正抚平她心头的不安和惶恐。
“你明明……你明明什么都知道的。”话说到一半,萧神爱抽噎几下,方才接着道,“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就叫我白白为着此事担心。”
如扇细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那坐在乌木圈椅上的美人,几乎用尽了全力支撑,身子斜靠着扶手,才没叫自个栽倒下去。
饶是如此,她也几乎蜷了起来,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朦胧的声音叫人听不真切。
齐邯略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案几,立在萧神爱身前。
层层阴影压下来,晨曦被完全遮挡,眼前陡的一暗,只能瞧清男人身上圆领袍的龟甲纹路。
萧神爱略瑟缩了一下,眼中又蓄了一汪泪时,他却半蹲在了那张乌木圈椅前,戴着碧玉韘的大手轻轻覆住她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同意他的那些话,该早些告诉你,叫你安心的。”
“本来就怪你。”萧神爱拿帕子胡乱抹了下眼泪,抽抽噎噎的埋怨他,“是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她随意抹了一通,并未将残存的眼泪拭尽,反而使得一张柔美的脸蛋上,到处都沾染了泪痕。
齐邯接过她手中那张帕子,细细擦拭过后,顺着她的话颔首:“嗯,都怪我,不跟我计较了好不好?”
萧神爱一把将绢帕夺了回来,勉强按捺了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意,一抽一噎的回道:“本来就怪你。”不怪他,还能怪谁呢。
侍婢传完菜就退下去了,偌大的厅堂里仅剩他们二人,也只有齐邯可以叫她发泄。
说这句话时,萧神爱将头向旁边偏着,微努着嘴,声音轻得不像话。
若非齐邯就在她跟前,只怕也要听不清这句嘀咕。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倔强的模样,叫人平白生出几分怜惜。
瞧她哭得这般可怜,齐邯屈起手指,以指弓在她柔腻的面庞上刮了刮,顺势刮走一滴淌下的泪珠,柔声哄道:“好了,再哭下去就不是小脏猫,要变成小哭猫了。”
萧神爱偏了偏头躲开,下意识反驳道:“你才是小脏猫和小哭猫。本来就是怪你,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啊?”
一面哽咽着,一面还要同他争辩自个不是小哭猫,全然不知道自个有多招人怜爱。
齐邯憋笑憋得有些难受,侧首在她见不着的地方勾了勾唇角,温声道:“那咱们不哭了吧?”拿过刚刚被她放在桌案上的茶水,哄道,“哭了这么多眼泪出来,先饮些茶水好不好?”
萧神爱就着他送到唇边的杯盏,轻啜了几口茶水,忽而觉着有些羞窘。
出来厅堂时还想装镇静的,偏被他几句话给挑起了泪意,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
手指轻蜷了几下,萧神爱想要起身,却被他给按了回去。
怔神间,整个人被拦腰抱起,萧神爱下意识的勾住齐邯的脖颈,被一路抱到了食案前,坐在了齐邯腿上。
上一次这般坐到他腿上,还是些想想就面红耳赤的事儿,再次这般,难免脸红心跳,指尖都沾染上了粉。
她想下来,却又被齐邯给紧紧揽着腰身,不许她离开。
“齐邯。”萧神爱蹭了几下,咬着唇说,“我不要你抱着。”
齐邯面色陡变,大掌扣在那纤细如柳的腰窝处,将她紧紧按住,几乎是咬着牙说:“桐桐,别动。”
萧神爱偏着头看他,怔怔道:“我不,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想明白些什么,姣美的面容上忽的布满红霞,羞得恨不能将自个蜷起来,不叫人看见。
看着齐邯略带了几分隐忍的面容,萧神爱忽而就不敢再蹭,呆愣在那儿不敢动弹,好半晌才小心翼翼扯了下他身前的衣衫,低声问:“你、你好了没有?”
齐邯不发一言的取过桌案上那碗真汤饼,吹凉后送至她唇边,淡声道:“先用膳吧,一会儿该冷了。”
萧神爱不确定他到底好了没有,觑了眼他冷沉的面容,随后低头咬了口汤饼。
这还是她头一回,坐在齐邯腿上用朝食,还是由他喂的。
齐邯一口一口的喂着,一碗汤饼很快就不剩多少,萧神爱却将他伸来的汤匙推开,示意自个吃不下了。
齐邯面上没什么表示,却是直接将汤饼送进自个口中。
眼见着他还要去舀剩下的小半碗,萧神爱推了推他:“这是我吃过的。”
“嗯。”齐邯那张略显刚毅的面容,叫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萧神爱眼睫轻颤几下,瞧着他一口接着一口,用完了剩下的汤饼。
萧神爱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跳,不同于以往的沉稳,今日格外的蓬勃有力些,似乎要从胸膛里头张涌而出。
“你昨日怎的没去书房?”她抿了抿唇,忽的问了一句。
厅堂里仅有一张很小很小的躺椅,连翻身都没法子的那种。而齐邯成亲前时常宿在外院书房,书房里有专门的一间卧房,还有一张雕了蜂逐梅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