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荣公主被宫人们急急惶惶地扶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腥红。这是额头的鲜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的缘故。
她的脸受伤了。
但这个时候她全身上下哪里都疼,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当着满殿的朝臣挨了打,面子里子都被人踩到脚下。对她来说,这种奇耻大辱比死还要让她难受。
她的惨叫在宫人们围上来,隔开了她与司空之后就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她气怒交加,语无伦次的让崇佑帝严惩司空,为自己出一口气。
崇佑帝也被她满脸是血的样子吓住了,于成明护在崇佑帝的身前,忙不迭地示意宫人们加快动作,将长荣公主送去偏殿,免得惊扰了崇佑帝。
他的小徒弟于再山已经先一步跑去喊太医了。
隔着大半个昭德殿,左光书的目光与凤云鹤碰在一起。
两个人都是斗了半辈子的对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左光书是在问,需要老夫出手了吗?条件谈谈?
凤云鹤的意思更直白了,就算弄倒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也不等于就拿住了他的命脉。打蛇要打七寸,得罪人也要看看得罪的有没有价值,值不值得下手。
左光书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这会儿踩死了司空,对于凤云鹤而言,的确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
一个从四品的武将,在凤家军的阵营里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这个时候得罪凤云鹤,没有意义。
崇佑帝徐徐吐出一口闷气,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盛满了怒火,“司空,你在昭德殿上对长荣公主大打出手。你可将朕放在眼里?!”
司空想辩解,被凤云鹤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左光书也十分及时地跪了下来,语气恳切的对崇佑帝说:“陛下息怒。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于旁人而言,看到的是天家公主,但在司将军的眼里,他看的只是杀母仇人啊。陛下。”
崇佑帝,“……”
崇佑帝觉得今日的大朝会简直是见了鬼,左光书与凤云鹤这一对老冤家今日联起手来了!
不过左光书的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尖上。他怒的,无非是司空身为臣子,目无君上。但这话让左光书绕了个弯儿来说,就是司空心思直率,孝顺,一心只想报仇,他看见的只是仇人,而并非仇人的身份。
朝臣们也慢慢从这一场突发事件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天啊,他们都看到了什么啊,竟然真有愣头青拿着鞭子在昭德殿打人——打的还是长荣公主!官家的亲姑母!
不对,鞭子是长荣公主带进来的……带着鞭子来昭德殿,不得不说,长荣公主确实狂妄。
凤云鹤的手下也抓住了这一条,直言长荣公主目无君上,官家传召,她竟然敢带着鞭子来面圣!
这一点,崇佑帝心中也有些不满。
哪怕长荣公主是他的姑母,这样的做派也未免有些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他为了长荣公主的面子考虑,特意让太后陪着她一起来昭德殿,但这并不表示她的地位比太后更尊崇。太后尚未有所表示,她先拎着鞭子跳了出来。
崇佑帝觉得,长荣公主确实有些过分。
“陛下召见长荣公主,是为了给她一个替自己辩解的机会。这是陛下仁厚。”左光书娓娓道来,语气不急不缓,“但是长荣公主带着鞭子上殿不说,还不经陛下同意,就要鞭打朝廷大臣……这,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给她的权利在昭德殿上撒泼?”
凤云鹤嘴角微微一挑,又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不得不说,要论耍嘴皮子的能力,还得看这些文臣。
他们不但会抓重点,更擅长把问题引申、发散……不知不觉,将崇佑帝的一肚子怒火就从司空以下犯上,鞭打公主的“点”上转移到了长荣公主对崇佑帝毫无敬畏之心的“点”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崇佑帝是长荣公主的侄子,她在他面前一向是以长辈自居。崇佑帝又感念争夺大位的时候,长荣公主对他的协助,所以一向待她都十分的尊敬。如此一来,就越发纵容了长荣公主的气焰。
可在崇佑帝面前,无论多深的亲戚关系,也越不过一道坎:君臣有别。
长荣公主却把这最重要的问题给忽视了。
“陛下就算要对司将军施以薄惩,也请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了结了司将军状告长荣公主的案子。”左光书恳切的说:“否则,明明长荣公主有错在先,受罚的却是苦主。这般行事……难以服众啊陛下。”
凤云鹤在心里给左光书竖了一根大拇指。
这话说的好。
先来后到,别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司空是苦主,就算要治他的大不敬之罪,也要排到长荣公主的后面。
到那时,看看谁还会为了一个失势的公主来得罪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镇北王。
崇佑帝的怒火在左光书有理有据的叙述中渐渐的消散了。
他看过司空呈上来的种种证据,也亲自审问了一个一个的人证,对于当初李持盈一事已有较为周详的了解。
这件事一开始确实是长荣公主以势压人。假若换一个秉性柔弱温顺的女子,恐怕也就乖乖听话了。等她进了慎国公府,变成了虞道野的偏房,这件事自然就无声无息的被按了下去,不会在坊间翻起任何水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