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兽可以在任何蕴藏水汽的地方游走,它通体发蓝,呈通透的琉璃色,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鲲兽之后澄蓝的天空。
这样美丽的巨兽在出海时带起大片乱玉碎琼般的水珠,转眼便如雨帘般坠落,砸在海面上后翻腾起大片叆叇的云烟,令周遭如临仙境。
这中自上古年代传承下来的壮景毫无疑问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白灵都忘了跟望凝青置气,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眼前摄人心魄的美景。
游走在云海之间的鲲兽摇了摇头,似乎用力辨别了一下埙音所在的方向,这才朝着望凝青等人发出了一声古拙空灵的长鸣。
鲲兽出海,望凝青自觉得已经完成了使命,她放下陶埙,走到一边,看着其他弟子们紧张而又欣悦地迎上了这只深海中的巨鲸。
与照先面对鲲兽也极为激动,但他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边鹤立鸡群的少女,她容色淡淡,不喜不悲,好似汹涌的海浪和肆虐的狂风都无法动摇的磐岩。
“师姐不试着收复鲲兽吗?”与照先朝她微笑。
大抵,人总是有那么些许劣性根,与照先性情温文,向来备受同门弟子的追捧,他心思恬淡,恪守君子之则,但要说妄自菲薄,那也不是。
他知道自己人缘极好,故而如今面对一个从不正眼瞧他、心思仿佛寄靠于山海间的师妹,总是忍不住挂心一二。
这样的上心并非男女之思,非要说的话,或许只是少年人的意气用事。
“兽行天地,怎肯屈尊?”望凝青淡淡地回了,“自取其辱之事,何必为之?”
这事在望凝青的眼中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屁孩拿着糖来到她的面前,说晗光仙君我会对你好的你跟我走吧——即便她如今虎落平阳,但眼界与心境又不是假的。
鲲兽也是如此,无论如何这都是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妖兽,成年后堪比大乘期修士,如何会因为人类少女的一点善意便付出此生?
白灵没有听见望凝青的话,她看着眼前强大美丽的巨兽,只觉得喜爱至极,一时间顾不得方才放出的豪言壮语,在海岸边唱起了歌。
歌声悠扬,唱词清丽,白灵拥有极为清脆动人的嗓音,入耳醉人无比。
望凝青微微闭上了眼睛,平心而论,白灵的歌声的确人间难寻,就连鲲兽都被她的歌声吸引了注意力。
“师妹虽然性子娇气,但实际心地不坏。”与照先在望凝青身边坐下,趁机说起了白灵的好话,“她只是性情天真,想得太少。”
错了,是想得太多。望凝青半阖眼帘,垂目宛如祈祷。
与照先说了很多,说白灵是如何体贴地照顾宗门内的灵兽,说她是如何被灵兽们喜爱。
他说了许多,最后才委婉地道:“希望师姐不要将她的冒犯之语放在心上。”
“你很奇怪。”望凝青没有抬眸,只是语气有些冷淡地道,“你为何笃定我会将她放在心上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与照先微微一愣,竟有些接不上话,只能喃喃:“师姐修的莫不是无情道?”否则几次三番被顶撞,怎么可能不心生介怀?
“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望凝青看向脚边的岩石,“你会厌恶石头太硬,憎恨土地发黑,嫌弃海水太凉吗?”
“你不会,因为它们本就如此;我也不会,因为你们本就如此。”
这十丈软红尽是苦恼,看不惯是因为眼界太小,会痛苦是因为心境不够——所以人生在世,其实一直都是在自寻烦恼,苦求不得的是超脱之道。
望凝青说完,便不再言语,徒留与照先坐在一旁,愣怔地思量着她的话。
一行人在东海边又停留了五天,这五天是白灵要求的,她坚持驯兽并非一日之功,想要与鲲shòu • jiāo好必须耗费心力,以示诚心。
她说得振振有词,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望凝青没戳穿她想要为刘索拖延时间的念想,只是每天夜里都会独自一人来到东海的崖山上吹埙。
望凝青问鲲兽愿不愿意跟他们走,鲲兽摇了摇头,它说新筑的巢穴很舒适,它懒得挪动。
望凝青问鲲兽喜不喜欢白灵,鲲兽说她唱歌好听,但它更想听她的埙音,他在她的埙音里听见了山峦、风雪、明月的声音。
望凝青将东海之灾告诉了鲲兽,那天夜里,鲲兽潜海千里,一把将那些恼人的海兽吞进了嘴里,它说这下好了,他们只剩一半了,就不用继续抢地盘了。
面对鲲兽的血盆大口还有被鲜血染红的海面,望凝青只是淡定地鼓了鼓掌,庆祝东海之主的诞生,第二天便宣布启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