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事人像是没有听到周围的议论,坦然自若地将反曲弓举起。
所有人都间断了议论的声音,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他这一箭。
可他抬弓后,却没有急着将箭射出,反而一反常态地侧了侧眼,停住了动作。
众人一下都有些泄气。
陆斐也深沉的视线倏然凝来,抿直的嘴角松开,扬起很浅的弧度。
隔着周遭七嘴八舌的喧嚣,只有时萤,清楚看到了他的嘴型。
——赢的会是我。
携着坦荡的自信狂妄。
下一秒,男人持弓直视着箭靶,缓缓眯眼,紧绷的箭支猝然离弦。
弓身停留在陆斐也手中,在半空中悠悠划过半圈,同样也划割了时萤眼前的画面。
那一刻,她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看到了当年附中门口少年孤独的背影。
……
2012年的夏天。
方景遒高考前,方茼催促时萤去菩提寺,帮方景遒求个金榜题名的符。
时萤知道方茼为什么让她去,在家属院美其名曰侄子已经保送,不在意高考成绩,其实心底还是期盼方景遒拿个状元,偏偏又想在外人面前装出侄子胜券在握的姿态。
方茼就是这么矛盾。
可她不知道的是,去菩提寺的那天,时萤犹豫再三,偷偷买下了两个符包。
许是看不惯方景遒那段期间太过得意,又或是隐暗希望方茼事与愿违的叛逆,时萤高考前和方景遒打了个赌,市状元不是他。
另一件事她没有明说,那就是时萤希望考上市状元的人,是陆斐也。
考上状元意味着一笔不菲的奖金,陆斐也那么穷,如果拿了状元,应该就可以坦然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
于是,那年高考前的夜晚。
时萤坐在台灯前,思忖许久,默默写下了一句话: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人生的拐角,狂风暴雨终将消散,他该是不折的竹枝,势必会看见山角重现的阳光。
可当时萤将那张写有祝愿的字条,塞进金榜题名的符包后,才意识到,她似乎没有送给对方的机会。
辗转反侧一晚,时萤都没有想到一个合理迷惑方景遒的说辞,第二天昏昏沉沉起床,更是发现他已经出门。
时萤看见方景遒落下的符包,临走时迟疑了下,将准备送给陆斐也的那个,也带在了身上。
那是她和陆斐也,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算是极为仓促的一面。
短暂到时萤觉得,陆斐也应该没过多久便彻底将她遗忘。
但她很庆幸,还是将符包交到了对方手中,以至于得知陆斐也考上状元时,她似乎都因为这小小的举动,沾染了同一份荣耀。
高考的第二天,时萤其实也去了。
然而附中门口人潮涌动,无数考生中,她始终没能寻觅到陆斐也的影子。
方景遒进场后,时萤站在附中门口,想着陆斐也或许已经提前到了。
她掏出兜里的白色耳机,塞进耳朵,听着温柔的旋律飘荡在耳边,她也准备步行走回家属院。
然而一个转身的间隙,不远处,少年骑着单车的清隽身影终于出现。
陆斐也那天是踩点走进考场的,旷荡的附中校园,只有他孑然一身的背影,像个孤傲不群的战士,单枪匹马地走进那个将会改变一生的战场。
后来的后来,时萤在方景遒房间看到那张表彰高考学子的照片,陆斐也凝望着镜头,显着光芒初现的恣意。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荆棘满地尚不能折断他的羽翼,泥沙俱下亦不能锈蚀他的剑刃,他仍拥有破戟乘风的峥嵘傲骨,历经蒙尘的意气终究会折取上帝的瞩目与眷顾。
……
“卧槽卧槽,陆par也太帅了吧!”
范乐珊猛烈摇晃着时萤的手臂,激动澎湃的声音将她召回现实。
箭支入靶,十环。
体育馆里是一群人的摇旗喝彩,周遭的喧嚣渐渐褪色,陆斐也握着反曲弓站在那,像是点燃了场馆里仅有的光。
有什么被刻意遗忘的情绪,在那一刻破土而出。
时萤隐约听见那个夏日的午后,高考开始的铃声中,她站在茂密的榕树下瞭眼眺望,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歌声。
——我的书被遗忘在混乱书桌,我窥见有树一夜之间发芽。
我以旁观者身份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