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宁呆愣愣的,就像抽走了魂魄,电话又响了起来:“请问是宋望宁小姐吗?”
“我是……”
“我是花店的工作人员,我们这边有您的一束花,请问您可以下楼来取吗?”
谁会送给她花?
沈如鹤?
宋望宁又开始哭了,她死死咬着嘴唇,想起沈如鹤前不久领她到卫生院,他们的自行车轻快地行过一大片草地,绕过绿意盎然的池塘,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花,芦花在风中飘荡,鸟鸣啁啾,最后的最后,他在她睡眼模糊之时告诉她:“宋望宁,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想象不到他那样正经的人会用什么语气告白,她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今天,明明是他的归期。
他发了定时短信表白,还给她送花。他本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而不是生死未卜。
李万鹏夺走了她的手机:“您好,我朋友现在在医务室二楼,请问你们那边方不方便把花送过来呢?”
“好的,可以,没问题。”
太阳掠过高楼,穿越树枝的罅隙,打下斑斑点点的闪光。
行人在走动,路人在喧闹,店铺永远灯火通明,海城永远发达。
九十九朵玫瑰花交到了宋望宁的手中。
代表爱情最俗套的红玫瑰。
九十九朵。
她感动,又想笑。整整一大捧,她差点没抱住,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那人的味道。
原来——
想他的风是玫瑰味。
再不寻常的人示爱也只能用俗套的手笔。
上面有一张卡片,她熟悉那遒劲的字迹。
十四岁的宋望宁,很抱歉,十四岁的我不曾注意到你。
十七岁的宋望宁,很抱歉,害你独自喜欢我好多年。
二十一岁的宋望宁,我喜欢你,或许你觉得喜欢来得太快,可我只嫌太慢——
这次换我来追你,你可以允诺你的岁岁年年给我吗?
宋望宁伸手抚摸着卡片上的字迹,她闭上眼睛,泪如泉涌,泪水滴到花瓣上,多像清晨的露珠。她能想象到那人是以怎样虔诚的姿态写完的。他应该在出国之前就订好了花,策划了这一场告白。
短信也设置好了时间,当她收到短信的那一刻,花也会被工作人员送来。
难得他心思那么细腻。
他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宋望宁心中的悲痛一阵高过一阵,虚空之中一双手紧紧地攥住她的心脏,她痛苦地嘶吼着,咆哮着,她跑到窗边,眼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
她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挂钟滴答滴答,窗帘被风吹得发出嘶嘶声,窗外的树四季常青,宋望宁笑着,仿佛看到了沈如鹤——
最早的最早,故事还没开始之前,她坐在石阶上,哭得像个傻子,他递给她巧克力,予她好时光,少女从此有梦可做,有愿可栖,那是安慰她的沈如鹤。
夜晚起了雾,蓊蓊郁郁的常春藤被风吹得嘘嘘拂拂,他们骑着自行车并排走,他跟她借书,那是淡淡笑着的沈如鹤。
ktv的灯花花绿绿,电子屏刺目喧嚣,歌声绕梁,十几个人少年人欢天喜地,她傻傻地买了本教辅书出糗,他送她一支钢笔,他仍旧在笑,为她解围,那是送她礼物的沈如鹤。
少年站在主席台上,鲜衣怒马,酒旗张扬,一身校服恣意不羁,手拿发言稿,那是演讲的、最英俊的沈如鹤。
老式平房摇摇欲坠,墙体剥落斑白,寒风刺骨,新年初始,她迈上台阶之前听到少年清冽的嗓音,那是祝她新年快乐的沈如鹤。
她的世界万籁俱寂,闭起眼向狂风奔跑,向理想奔跑,少年站起来挥动双臂,白衬衫鼓起一面风范,那是运动会上为她加油的沈如鹤。
天台之上,满目灰白,她心灵疮痍,落泪说抱歉,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他明明是受害者,却来安抚她的情绪,他说她受苦了,那是善良赤诚的沈如鹤。
无星无月的夜晚,她哀恸于父亲的去世,整宿不肯睡觉,他带领同学们看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落下热泪,那是鼓励她的沈如鹤。
……
再后来,她心中悠远的蝉鸣不曾停歇,她爱慕他七年,默默守护他七年。
今年的初秋,他终于从寥寥人海中走向了她。
他说无论何时,都要记得快乐。
他说未来都会是好日子。
他说总要迎接未来。
他说还会有很多个第一次。
他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照亮她人生灰暗的角落,她没有父母了,没有亲人了,她只剩下他了,也只为了他活着,可是有没有人能告诉她。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她究竟要怎样活下去?
她渴望的只是世俗平淡的温暖,父母给不了她,有人愿意给她,为什么偏偏还要拿走?
宋望宁疯狂摇着头,回忆最是温暖,却也最是伤人,以最汹涌的姿态冲破了她的防线……
温柔的沈如鹤。
耐心的沈如鹤。
总是拿冠军的沈如鹤。
会弹钢琴的沈如鹤。
宠溺笑着看她的沈如鹤。
陪她一起看星星的沈如鹤。
凛冬散尽,她以为能够重新拥抱他,没想到却是无处告别。
他那么优秀,还有大好的前程,江大的导师看中他,哈佛的教授也喜欢他,不该是他,老天啊,你尽可以拿走她的命啊。为什么是他。
秋日的校园,徘徊的人影,温柔的阳光,情侣在并排行走。
这世界那么大,寒来暑往,匆匆忙忙,无处告别。
每个人都经历着悲欢离合,成熟或幼稚的脸上都拥有往事的痕迹。
有人落泪,有人释怀,有人欢喜,有人难过,有人放弃,有人得到,有人想爱不敢爱,亦有人痛失所爱。
她究竟要怎样用力,才能抓住他的
背影。
宋望宁再次晕厥过去。
同一时刻。
安城监狱的门打开了。
风很轻,带着股温软,雨后的安城干净得纤尘不染。
理着寸头的少年清瘦了很多,他背着简单的行囊走了出来,眉间又添了一道疤,也是这道疤让他立了功,减了刑。
门卫开门之前,狱警还在交代:“你还小,以后不要再冲动了,好好生活,重新开始。”
三年牢狱生活将少年的戾气磨平了,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好。”
陈止一步一步走了出来,面向太阳走了出来。
黄昏的阳光很舒服,他伸手触碰阳光。
身后的狱警啧一声发问:“走那么快干什么?”
他声音定定,眸里有熠熠的星光浮现:“我老婆等我呢。”
——“诶,你这小子,才多大,就有老婆了?”
陈止与一道视线相撞。
太阳东升西落,走过几度春秋,岁月不曾放过任何人。
梧桐树枝繁叶茂,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街头很静,骑着三轮车的老人摇摇晃晃,笑得慈眉善目,鸟雀在林间跳跃,岁月静好。
监狱的门缓缓关上了。
轻灵的少女剪了短发,被黄昏的风渲染着,面容白皙柔软。
她笑意盈盈地跑过来,瞳仁又黑又亮,张开大大的怀抱,怀抱温柔:“陈止,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