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宁卒于二零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他们做到了,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多么浪漫的誓言,世间鲜有人做到,他们做到了。
征求了沈如鹤家属的意见,他们葬在一起,以永恒的姿势。
宋望宁死于一场大火。
她出院之后,又回到原来的老房子生活。一个人静静生活,经过医生证明,她的抑郁症治好了,身体也没有其他的疾病。
江芜想不通,为什么治好了,却偏偏还是走了呢?
根据警方的通报,是因为老旧家电年久失修,出了事故,加上回春路那一代基本无人居住,荒无人烟。
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火灾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出事之前,宋望宁跟江芜住了几天,她照着镜子,拨弄着头发,似乎还是当年的少女,惆怅地叹了口气:“江芜,我眼角长皱纹了。”
“正常啊,过了二十岁就会长的,我早就有了。”
宋望宁摇头:“可是我不想变老。”
少年站在门外,面容年轻而英俊,背着光,身形颀长,精致的五官被阳光晕染得模糊,可她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他和他们相爱的时候一样年轻。
她却生了皱纹,慢慢老去了。
宋望宁伸手去够,却怎么都够不到。她眨眨眼睛,回到现实里。
照完镜子之后,宋望宁主动喊着江芜逛了街,她们买了许多吃的,用的,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回去的路上,途径一家婚纱店,宋望宁站在橱窗前很久,她弯唇笑着:“真漂亮。”
然后她就进去将婚纱买了下来。
宋望宁死之前,穿着那件婚纱。
婚纱被烧成一片灰烬。
沈如鹤,对不起,我等不下去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老了呀。
我可以用一生去爱你,可我没办法用一个又一个七年去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拥有过这样的爱情,这辈子也没办法爱上别人。
我等不下去了。
我只是想见你。
二零二零年夏天,江芜怀孕了。
周凛陪着江芜做了检查之后,两人下了楼,江芜想吃一份米线,周凛其实不愿意让她吃垃圾食品,可他拗不过妻子,只好带着她到了一家看上去卫生的店铺。
江芜吃着吃着就哭了。
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周凛拿着纸帮她擦眼泪:“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
江芜的视线直直地看向厨房里的小女孩,应该是老板的孩子,初中生模样,抱着语文书,一本正经地背书。
背的是《岳阳楼记》。
“予尝求古仁
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江芜突然说:“她漏背一句。”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周凛摇头笑,孕妇的情绪状态还真是奇怪,他得把工作放一放了,第一任务是好好照顾她。
江芜又哭了:“宁宁第一次转学到我们班那天,我正站起来背这篇课文,然后就一眼看到了她。”
宋望宁瘦瘦的,穿的也破,露出来的一截袜子不平整,有细细密密的毛球。她的座位就安排在江芜旁边,她胆怯又脸红地跟江芜打招呼,那时江芜决定,要和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惜有件事宋望宁到死都不知道,沈如鹤的妈妈看到宋望宁的遗照,想要了解这个孩子的一生,翻看她从小到大的照片的时候,意外不已:“这不是……”
这不是救她的那个女孩吗?
十几年前,她在祁州古城的飞机研究所工作,那时候她很年轻,对路况不熟悉,很喜欢到处乱转,有一次差点被大卡车撞到,一个小女孩推开了她。
女孩很小,很可爱,很漂亮,穿着白裙子。好在女孩没什么事,她想带女孩去医院看看,女孩再三强调说自己没事,还认真地给她介绍这边的路况,然后一个人走了。
可是第二天,宋望宁的右耳听不到了。
医生说是这件事的应激反应。
宋望宁以为自己一生没做过一件好事,可她不知道,她以耳疾为代价救过的人,是沈如鹤的妈妈。
她做过一件对沈如鹤最好的事,她却到死都不知道。
回家的时候很晚了,梧桐树披着金缕衣,月亮出来了,炙烤着大地,像信笺上朦胧的一片泪痕,遥远而模糊。
春风如酒,惹人心醉。风声悠扬,春去秋来,斜阳漫漫,一年复又一年。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爱,要用死亡践约。
这一生漫长,到底是过去了。
江芜望着天空,望着黑压压重叠的云层,轻声说:“宁宁现在应该会好的吧?”
和她爱的人在一起,永住天堂里,再无苦楚。
“会的,会的。”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