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念真这样想并非毫无缘由。
她发现,赵世宁对于那些可能会使自己不快乐,乃至于痛苦的渴求,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追求,在反复的受伤之中使自己习惯这种负面情绪。比如赵世宁曾经对于兄长的喜爱与试图亲近,又比如他其实并不喜欢的甜的过头的蛋糕。
而对于那些可能给他带来快乐的事物,他是十分加以忍耐的,比如从不放纵沉溺的香烟,又比如从前的薛曼。是的,应念真觉得赵世宁和薛曼变成今日这种关系,和赵世宁的忍耐不无关系。虽说她和薛曼的接触也有限,但她依稀感到,以薛曼的性情,若她从小便喜欢赵世启,他们不会今日才在一块。也就是说,若赵世宁能够再坦率一些,兴许命运也是愿意给他一些馈赠的。可赵世宁的潜意识里或许不敢,因为那些看起来垂手可得的快乐,未必真的那么容易,纵使他伸出手真的获得了快乐,并且习惯了这样的温暖,再面对其他落空的渴求时,必然感到十倍的痛苦。
所以他不敢。
就好像此时此刻,当赵世宁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使他不那么快乐的时候,他反倒一定要问出口,逼迫自己去思考那为数不多的可能性,让自己面对悲惨现实。赵世宁自己或许没有察觉到自己心态的失衡,因为对他来说,这样的状态他已经持续了十数年,正是最“正常”的状态。只有当外人从外边点破,他才能察觉到一点不对。
应念真觉得,若是赵世宁知道自己对他的分析,兴许会感到不适,可她觉得他应该知道。应念真看向赵世宁,赵世宁感到了气氛突然的肃穆。
应念真道:“你听我说。”
赵世宁听着听着,脸上逐渐变得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粉饰自己的神情一般。
应念真心中一紧,可她还是打算将话说完,赵世宁始终没有插嘴。而等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赵世宁仍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道:“从我做过的那些事来看,似乎还挺符合你分析的那些,可这也可能只是巧合,你说对不对?”
应念真看着他脸上清浅笑意下无意识寻求认可的模样,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最后道:“嗯,我也不是什么专家,我说了不算。我只是想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很累,觉得那些情绪没有办法自己消化的时候,或许可以考虑寻求医生的帮助。”
赵世宁抿了抿唇,道:“你是指心理医生吗?”
应念真点了点头。
赵世宁犹疑道:“我看起来已经那么糟糕了吗?”
应念真感觉到了赵世宁对心理咨询有着不明显的抵触,她像是开玩笑一样,轻快道:“嘿,看心理医生不是那么严肃的事情。就像日常生活一样,人们看医生不是都去看癌症的,也有很多人是去看感冒的。只要你感觉身状态违反了常规,超出了你的承受范围,你就可以去找医生帮忙。心理医生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医治的对象从身换成了心理。”
应念真的感冒比喻显然让赵世宁放松了一些,只是还不够,应念真表情微动,笑了笑,道:“而且,我很小的时候就去看过心理医生了,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赵世宁这次才是真正的惊讶了。
说实话,他一直觉得应念真是那种在家庭里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子。她安静又贴,好像被世上最好的人爱着,所以才能用那样的温柔善意去对待她碰到的每一个人。应念真不张扬,也不热烈,但越是了解她,便越觉得她心里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这使得她在各种事情的漩涡里仍能保持冷静,一针见血,甚至给予同伴相同的力量。
赵世宁有时会觉得,应念真是他见过最“健康”的人,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如此。他没想到,原来应念真也生过病。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能想象到幼小纤弱的女孩是如何乖巧聪敏地遵从心理医生的建议,一点一点长成拥有强大内心力量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