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丘看她片刻:“冷不冷?”
她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似乎是冷。
机器人先生道:“房间温度适宜,我为施翩调控好了温度,我不会让她感到冷。”
陈寒丘看了眼抢答的机器人先生。
自从和圆圆呆了一阵,它变得活泼了一点。
房间和床都是暖和的,但施翩确实觉得冷。
她的手和脚都有点凉,这不是机器人先生的问题,是她的生理反应。
施翩小声道:“有一点点。”
陈寒丘看着她微白的小脸,她应该是被吓到了,这样的冷夜,广场上只有她一个人,如果他没赶上……
他不敢想。
“先喝牛奶。”陈寒丘轻声道,“喝完给你讲故事。”
施翩一呆,眼睛睁圆:“你还会讲故事?”
陈寒丘:“……第一次讲,试试。”
于是,施翩十分积极地喝了牛奶。
陈寒丘看施翩倾身出来,仰着漂亮的颈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握着杯子小口喝着。
暖光下,眼前的景活色生香。
她是鲜活、灵动的,温暖的,触手可及的。
这阵子,陈寒丘初次走进施翩的生活。
高中时期,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他没见过施翩在家中的模样,没见过她日常生活的模样。
平时有她的地方,是闪闪发光的。
在家中,她除了画画,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模样,偶尔赖床,爱吃零食,冷天去楼下喂小猫咪。
可在夜里,她独自呆在客厅涂涂画画,身影却显得孤独。
明明家里总是有许多人,施富诚、于湛冬,或是圆圆和机器人先生,那么多人,那么多陪伴,她却仍仰望星空。
陈寒丘想,给别人许多爱的施翩,需要更多的爱。
他会学着把所有爱都告诉她,毫无章法的,笨拙的,都想让她看到,想让她听到。
想努力用爱将她填满。
施翩喝完牛奶,舔了舔唇角,忙不迭又躲进被子里,眨巴眨巴眼,问:“你给我讲什么故事?”
陈寒丘:“说我和蒋凡聿的事。”
施翩微愣:“可以和我说吗?”
陈寒丘轻声道:“可以说。”
今晚,于湛冬说,他怀疑嫌疑人是蒋凡聿。
陈寒丘的反应和施翩一样,下意识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但他同样没阻止于湛冬告诉民警这一可能性。
这是于湛冬对施翩的安全问题负责,他不会干涉。
陈寒丘相信蒋凡聿,可施翩不该相信蒋凡聿。
蒋凡聿甚至在她面前说了那么无礼的话,可她却愿意相信这个与她并没有交情的陌生人。
他想,这件事应该让她知道。
陈寒丘抿了抿唇,回忆道:“我和老三,还有谭融是同一级的新生,当时……”
陈寒丘和谭融,以及蒋凡聿。
三人是同年级的新生,来自中国,家庭普通,爱好计算机,太多的相似让他们一拍即合。起初他们只是接一些外包项目,后来日子久了,摸通其中关窍,他们便打算自主创业。
创业是一件难事,他们没有资金和人力,只有技术。但同样地,他们年轻,他们不怕困难。
创业的日子很苦,但他们吃过苦,能捱住。
穷困潦倒,没有睡眠,这些都是小事,在日日夜夜中最令人绝望的是一次次测试,一次次失败,看不到希望。
终于,某个暴雨夜,蒋凡聿崩溃了。
又一次测试失败后,蒋凡聿的情绪到了一个极点。
此时出租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起身做了几个深呼吸,打算找一桶泡面冷静一下。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照亮十几平的房间——运转的机器散发热气,金属的光泽冰冷,几张床铺挤在一起,地上挤满资料,没有下脚的地方。
蒋凡聿翻箱倒柜,都没找出一包泡面。他颓丧地摘下眼镜,埋头在膝盖间,急促地喘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平静些许,打算出门买吃的。
他摸了摸口袋,一枚硬币忽然滚落,沿着缝隙滚入最靠墙的床边,那是陈寒丘的床位。
陈寒丘有洁癖,他们屋子虽小,却总是很整洁,蒋凡聿和谭融都自觉地不靠近他这张小小的床。
此时,蒋凡聿蹲下身,挤着墙面,去捡硬币。
摸了一圈,他没摸到硬币,摸到一个长长的桶状的物件。
蒋凡聿微愣,这是什么?
他拿出被小心封存的长筒,将它从绒布中取出来,打开盖子,倒出里面被小心珍藏的物品。
是一幅画,一幅泛着淡淡的光,却又看不懂的画。
他只是感觉很明亮,很温暖。
蒋凡聿没多想,正想放回去,余光一扫,看见了画作角落里小小的名字——liz。
似乎有一点耳熟。
他回忆片刻,陈寒丘去看过这位画家的画展,任何一次都会去,从来不会错过。
这是Liz的画……?
陈寒丘怎么会有Liz的画?他哪来的钱?
蒋凡聿搜索了关于Liz的信息,其中一条是两个月前,Liz的画作卖出百万欧元的高价。
百万?百万欧元?!
他睁大了眼睛,他手里的画值百万?!
蒋凡聿拿着手中的画作,盯着Liz的名字,心中涌出一股激动,身体注入力量,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如果画是真的,这笔钱可以用来当他们的创业资金!
或许还能换个好一点的环境,不至于连一桶泡面都吃不上。
蒋凡聿连忙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这幅画。
正看着,门从外面打开,陈寒丘回来了,他抖落伞上的雨水,递过外卖,道:“老三,先吃……”
他抬眼的瞬间,所有的话止住。
“你在看什么?”
陈寒丘放下手中的一切,快步走过去,小心地抢回画,他不敢用力,怕在争执中弄坏画。
幸而,蒋凡聿没注意他的脸色。
他兴奋道:“老大,这是Liz的画?真品吗?那我们的项目是不是有救了?我们……我们!”
他性格内敛,这样的激动已是失态。
陈寒丘没理蒋凡聿,他低头将画仔细看了一遍,擦干净手,抚平所有痕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拢进画筒中,再放进绒布里,抱在怀中。
“老三,是假的。”陈寒丘神情平静,盯着蒋凡聿的眼睛,重复道,“这画是假的。”
蒋凡聿的笑容停住,他扶了扶眼镜:“……怎么会是假的?”
陈寒丘那么爱干净一个人,他不会把湿雨伞带进家门,不会把外卖就这样丢在地上,不会不换鞋就走进来。
更不会,在看见他的瞬间就把画拿回去。
蒋凡聿肯定,这画是真的。
“老大,肯定是真的。”蒋凡聿拿出查到的资料,急忙道,“你看Liz的画值多少钱,你看看,我们有希望了!”
陈寒丘依旧冷静:“老三,别去想这幅画。”
蒋凡聿愣愣看了他几秒,喃喃道:“你早知道吧,也对,你去了那么多次画展,不可能不知道Liz的画多少钱……”
说着,他蹲下身,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四处围墙,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机器,机器机器机器,早也机器,晚也机器。
陈寒丘,也冷静地像机器。
蒋凡聿低下头,用力抓着头发,闷声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连饭都要吃不起了,你知不知道阿融焦虑地睡不着,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不道……”
他说着,忽然停住,盯着陈寒丘。
“老大,画卖了可以再买,我们以后会挣很多钱,可以再买Liz的画,现在、现在能不能……”
蒋凡聿双眼泛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
陈寒丘沉默地听着,他几天没睡,眼底一片血丝,此刻听到蒋凡聿的话,他心中有过一瞬的动摇。
是啊,现在饭都吃不起,马上就要快要活不下去了。
卖了这张画,他们目前的困境迎刃而解。
许久,陈寒丘低声道:“抱歉,老三。”
蒋凡聿反应了两秒,忽然起身,大叫着推倒连靠背都没有的椅子,拔掉在他眼前一片混乱的电线,小小的房间内发出巨大的响声,转眼便是一片狼藉。
“陈寒丘!你睁开眼看看!”蒋凡聿梗着脖子,冲着他大喊,“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寒丘抬起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蒋凡聿上前,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卖还是不卖,你说一句不卖,我马上就走。”
陈寒丘压抑着情绪:“老三……”
“卖还是不卖!”他重复。
“……我做不到。”陈寒丘拽开他的手,哑声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因情绪起伏,陈寒丘的脸和脖子一片通红。
他坐下,手肘抵着膝盖,手掌挡住自己濒临失控的神情,低声道:“老三,这是……这是我的礼物。”
这是支撑着他往前走,唯一的动力。
这是他漆黑的天空中,唯一的光亮。
那时,女孩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和他说——
陈寒丘,遇见你真好。
陈寒丘,你要好好生活,会好起来的。
陈寒丘,我们以后也一起上学吧,一直在一起。
……
陈寒丘三言两语说完当时的事,情绪稳定。但他一抬头,对上一双泪眼,她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一副要哭的模样。
他微怔,反应过来,笨拙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做好,老三他不是怪你,是怪我……”
他漆黑的眼睛写满慌乱。
又完全是少年模样。
施翩看着他,听着他词不达意的抱歉,忽然没有那么难过了。
她随手一抹眼泪,咕哝:“谁因为他难过!你这个大傻子,大笨蛋,大木头,大倔驴……”
她念念叨叨,掀起被子,盖住脑袋。
陈寒丘看她躲起来的模样,轻拍了拍被子,低声问:“还要听吗?我可以讲别的。”
施翩闷在被子里,悄悄擦着眼泪。
谁要听这些傻子才会做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老三:我还没吃上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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