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笙又道:“民女还知道些细枝末节,别人不知道的小事,皇上想听吗?”
皇帝没有应声,温梨笙见他没有拒绝,便接着道,“皇上后宫里,有个岁至二十四的盈妃,她三年前诞下的七皇子,实际上不是皇上的血脉,而是她和侍卫私通所生……”
“放肆!”皇帝听后勃然大怒,大喝一声,连充满病态的脸也在这一刻也变得极有活气,不过随后他身子一晃,捂着嘴剧烈地咳起来,在一声比一声的惨烈咳声中,一口血吐了出来。
温梨笙讶异地抬眉,心说这一剂药果然够猛,直接给皇帝气吐血了。
温浦长见状也压低声音责怪道:“你都胡说些什么东西?”
温梨笙颇是无辜道:“我方才问过皇上,他又没有说不听,我就说了啊。”
“那你也该斟酌着说,有些该说有些不该说,就算是胡编乱造也该有个分寸,这种话不是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吗?这下可好,你看看皇上这血吐的,好悬没给他气死。”
温梨笙也生出一股烦躁来,她搁这里跪了老半天,膝盖都疼了,胡天海地的乱扯一通就把皇帝气得吐血,打心眼里觉得纳闷。
这真的有造反的必要吗?这皇帝一看就是马上要驾崩的样子,仙鹤都在门口等急了吧?只怕皇帝一闭眼就驮着往西天飞去了。
她有些烦闷地抬眼朝身侧十步之外站着的侍卫看去,一下就与他对上了视线,那双显得有些凶的眼睛此刻却极为平静,甚至隐隐含着笑意似的。
温梨笙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磕着头假模假样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皇帝这次咳得天昏地暗,明黄色的锦帕上也沾染了大片吐出来的血,嘴唇一片殷虹,指着温梨笙怒道:“你简直胆大包天,真以为朕不会现在杀了你是不是?!”
温梨笙忙道:“民女不敢!只是民女说的究竟是对是错,皇上只将盈妃传来一问便知。”
皇帝气尤未消,闷闷地咳着,想了许久才道:“将那贱妇带上来!”
侍卫应声而出,温梨笙和温浦长这还是跪在大殿之中,殿中寂静下来,温梨笙便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宁静。
虽说这事说出来确实不大厚道,但温梨笙知道这事也完全是个巧合。
前世谢潇南登基之后,一开始是想将后宫遣散,让所有妃嫔出宫之后自由婚嫁,但过惯了奢华和权势日子的妃嫔又怎么愿意出宫,拉拉扯扯数日无人愿意离开。谢潇南又刚登基有一大堆的事情,没时间给她们安排去处,是以暂时搁置在皇宫之中。
后来也不知道是受谁的怂恿,一群女人皆存了攀附新皇的心思,谢潇南入住皇宫后,自然是前仆后继的在他的寝宫附近打转。
那盈妃便是运气不好,来给谢潇南送补汤的时候,正赶上温梨笙跟谢潇南吵架,搁门外就听见温梨笙一口一个反贼的骂谢潇南,当即气得闯进殿中,先是指着温梨笙骂了一通,而后又对谢潇南表达了一番忠心与仰慕。
战火短暂地转移,温梨笙本就在气头上,被盈妃骂了几句之后更是火大得不行,一把掀翻了她送来的补汤不说,还要动手揍她,谢潇南派人拦了下来,当场就说不会接纳梁帝的女人,更不会要一个对丈夫不忠,与他人暗结珠胎生下杂种的女人。
温梨笙当场就惊了,架也不吵了,追着谢潇南问是怎么回事,这才得知了来龙去脉。
有谁不喜欢看热闹呢?
眼下正是深夜时分,盈妃应该正是熟睡之时,要被传来估计也需要些时间,温梨笙就劝道:“皇上,这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诸事多纷扰,皇上若想尽快养好身体,还是莫要操心那些闲事的好,再且说除了盈妃之外,还有别的妃子偷腥呢。”
皇帝眼睛一瞪,怒气再次袭卷面色,额上青筋尽现。
温梨笙想了想,又说:“皇上您能这身体什么状况,您自己应当是最清楚的,您膝下的皇子公主有几个身上留着您的血还真不好说……”
皇帝豁然站起身,指着温梨笙,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声音还没发出来,先吐了一口血出来,继而身子一晃就栽倒在龙椅上,头一歪再没了动静儿。
他身边的宫人慌忙上前,看了他一眼就惊呼道:“快传太医!皇上晕过去了!”
温梨笙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就把皇帝给气晕了。
温浦长拍了她肩头一巴掌,“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消停?”
“那不是皇上想听我才说的吗?”温梨笙撇着嘴,委屈道:“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想着好言相劝,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小。”
“你能不是故意的?”温浦长质疑。
温梨笙默了片刻,而后小声道:“好吧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想气□□上而已。”
皇帝晕倒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外面的人慌乱成一团,连忙去请太医,而跪在殿中窃窃私语的父女俩也没人能管,眼看着皇上晕倒一时半会没有醒来的迹象,温梨笙也不好好跪了,干脆坐了下去,揉着有些僵硬疼痛的关节。
殿中的皇帝晕倒之后,唯一一个有话语权的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袁利,但眼下父女俩松懈了跪的姿势,他也是耷拉着眼皮跟没瞧见似的,他一句话都不说,其他宫人也就更没资格管,皆垂低了头,如一尊尊木偶般站着。
很快太医就挎着药箱一个接一个的进入殿中,脚步匆忙凌乱,温梨笙和温浦长就站起来给他们让位置,十来个太医一窝蜂地挤在龙椅旁边,去查看皇帝的情况。
温梨笙就趁机站到了那个高高的侍卫身边,见周围人都在忙活着皇帝的事,便悄悄侧头,拱起鼻子朝侍卫身上闻了闻,只闻到一股衣服上的皂角味道,并没有她熟悉的那股甜香。
但温梨笙仍然能够确定这个侍卫就是谢潇南假扮的。
继当初那个小扒手,还有后来武赏会那次,这是谢潇南换的第三张脸,但温梨笙总算有了进步,能够从肤色和身量高度上确认这是谢潇南。
虽然一早就知道谢家有完整的计划和应对,但当温梨笙意识到这个侍卫就是谢潇南时,意识到他在这危险之地就站在她身边的时候,那一瞬的安心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她自打进了宫殿开始就抛却了那股子小心翼翼的斟酌与衡量,无畏无惧。
因为她心里知道,谢潇南在边上站着时,不会有任何东西能伤到她,而这一切也都在谢家的掌控和计划之中。
温梨笙刚往谢潇南身边凑近一点,温浦长就一把把她往后拽了两步,低低喝道:“老实点!”
温梨笙惊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她爹,“爹,你是什么时候……”
温浦长没有回答,谢潇南也尽职地扮演着侍卫,面覆冷色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温梨笙想了想,从一开始的时候,她爹的反应都是正常的,并不像是谢潇南潜伏在侍卫中的样子,就说明一开始谢潇南是不在这里的,是后来才顶替了其中一个侍卫进来。
她爹的态度转变似乎是从之前被侍卫带出门开始,也就是说他和谢潇南之间可能在暗地里对上了什么暗号,互通了信息,所以她爹从一出门就知道这个人是谢潇南。
难怪这一路上表现得如此浮夸,又是喊又是叫的,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感情都是在演。
只有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害怕和着急,还掉了一路的眼豆子。
温梨笙暗骂一声,继而就听见太医惊声道:“醒了!皇上醒了!”
十几个太医轮番上阵,又是喂药丸又是抹软膏,还在他身上扎了不少针,这才将他扎醒。
只不过皇帝在晕倒的时候情绪处于极端的愤怒之中,醒来之后那种情绪依旧在,一睁眼就带着熊熊怒意,太医们吓得赶忙下了台阶跪在地上行大拜之礼。
却见皇帝阴厉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后定在温梨笙的身上,大怒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脑袋砍下来,悬在殿门之外!”
温梨笙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一声令下,周围的侍卫应声而动,然而离温梨笙最近的侍卫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没有动手。
旁边一侍卫见状,等不及要邀功,便抽出刀猛地砍向温梨笙的脖子,那架势跟砍一个西瓜似的,动作又狠又快。
紧接着就听咻地一声,合鞘的刀飞速出鞘,刀刃折射殿堂中的金色微芒,继而铮然声响在耳边炸开,那柄即将落在温梨笙脖子上的刀应声而断,半截刀刃旋飞出去,直直地刺向皇帝,在一众惊呼和皇帝的惊恐目光之中,刀刃钉在龙椅上方的墙上,嗡嗡作响。
任谁也没想到,皇帝身边的亲信禁卫军竟会倒戈。
一击断刃是需要极高的技巧的,原本想砍了温梨笙脑袋抢功的侍卫刀被断了之后手臂被一股大力震得疼痛发麻,当即就甩脱了刀柄,后退半步之后下一刻,胸膛就被一刀刺穿,凄惨地哀嚎一声,摔倒在地上。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宫殿中有一刻短暂的死寂。
随之而来的,就是宫殿外传来了喧哗之声,刀剑相撞的声音密集响起,显然是突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高个子侍卫抽出半截染血的刀刃,血滴甩了一地,另一只手从下颌骨处一撕,脸上的假面就被轻易摘下,露出谢潇南眉眼如画的俊脸,嘴角勾着一抹的带着讥诮的凉笑,桀骜,轻慢,也充满挑衅。
他对龙椅上惊魂未定,满脸慌张的人缓慢开口,仿佛阎王爷的宣判:
“皇上,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