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本是遥遥听着宴席上的丝竹声而心中叹息,这个时候出现的歌声仿佛是一道曙光似的,让他骤然清醒。
——年氏居然无恙了?可以进宫了?
倘若皇阿玛原谅了年氏的话,是不是代表皇阿玛也可以原谅他了?!
二皇子兴冲冲跑出屋子来,却意外地失望发现,年氏身上穿着的分明不是侧福晋服饰,而是丫鬟服饰。
而且,她脸上化了浓浓的妆容,乍一看好似是个很丑的年轻女子,再一细看才能辨出来是他曾经挺喜欢的那个女子。
这说明她是偷偷跑来见他的。而且还乔装打扮过,为的是不让人发现她的行踪。
二皇子眸中难掩失望,兴致缺缺地说:“你来做什么。”
他现在看到这个假惺惺的女人就心中恶心,若不是她来勾搭他,他何至于落得如今的田地?
年氏原本是记恨着二皇子的,毕竟那时候俩人被捉的时候,这男人把所有过错都往她身上推,他自己则想要撇得干干净净。
可是,她现在已经身份大不如前。
倘若身为二皇子的他肯伸手拉她一把的话,那她往后还是能有个不错前程的。
年氏一看到这个负心的男人就觉得恶心。
但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又不得不装出来一副欢喜的样子:“……真是好巧。你怎的在这儿?”
二皇子本来都打算转身走了,听了她这虚情假意的谎话,不由怒极反笑:“我是听了你的歌声过来的。我一听到你唱歌,便想起了我们当年的情形。”
说罢,他轻轻一叹,也装作十分深情的模样:“想那时候我们俩多么要好。如果不是那天的事儿,想必我们俩还依然好着。”
年氏一听到他说起那时候的事儿,就心头冒出来火气。不过时间紧迫,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必须抓紧时机表明目的。
“我也很怀念当初的时候。”年氏紧盯着四周的动静,轻声说:“我想着,我和二爷都是被奸人所害才到了这一步。不如,我们互相帮忙。二爷有甚需要完成的心愿,我尽量帮你达成。我也不求太多,只希望脱离了奴才的身份,重新成为正儿八经的主子就好。”
二皇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都只剩下通房身份了,居然还如此自大,还敢夸口许下这样的承诺。
再者,二皇子也很清楚,这个女人是不可能再翻身了的。她没死都已经是天子恩赐,又怎能重新成为主子?
即便是他帮忙说项,也是不能够的。
不过,年氏说的“帮忙完成心愿”,倒是让二皇子心动不已。他现在急需有人帮他铲除一个心头之恨,若是她能办成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年氏便问:“你想针对谁?”
二皇子慢吞吞说道:“……老八。”
年氏愣了愣。
这么巧?
若是以前的话,她还不敢应承这个事儿,毕竟她和八阿哥府上没什么关系,自然就没法算计到八阿哥的头上去。
如今倒是巧了,她和八侧福晋搭上了话。而八侧福晋现在对八阿哥和八福晋多有怨怼,想必如有法子让八阿哥吃亏的话,八侧福晋说不定会答应下来。
她可以先探一探八侧福晋的口风。
倘若八侧福晋希望八阿哥栽跟头的话,她就和八侧福晋合作,把太子的计划一一施行。
即便八侧福晋不希望八阿哥出事,她也可以借了八侧福晋的手,暗中筹谋这一切。
年氏这便跃跃欲试。
她强压着满心的欢心,微笑着和二皇子说:“这个事儿倒也容易。你只管说一声,若是需要我帮忙的时候给我什么信号,到时候我们想办法碰一面,自然就能把这个人给设法治了。”
二皇子原本也没抱希望她能帮上忙。
其实,他本来没指望任何人。
他如今对八阿哥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对方抽筋剥皮。只可惜现下手中无权,无法施行而已。
二皇子本是想不到自己怎么能够搭上八阿哥府上的人,继而一步步谋算着八阿哥往后的“路”的。
毕竟现在他已经孤立无援,那些原本支持他的臣子生怕被他给牵扯到官位,看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兄弟们也对他避如蛇蝎,尤其那个三阿哥,最为可恶。
想那胤祉当年对他多么恭维有礼,现在才知一切都是装的。胤祉仿佛自个儿已经是太子了似的,天天下巴都要仰到天上了,不仅丝毫都不帮他脱离苦海,甚至还想踩着他的肩往上更进一步,觊觎太子之位。
而太子妃……那女人喜怒无常,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一会儿说要帮他,一会儿又不肯。
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二皇子烦躁烦闷之下,思量着如何对付八阿哥。
可巧,他这次机缘巧合下竟是遇到了年氏。
如今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他倒是觉得可以一试——反正成了事儿是他跟着沾光,不成事的话也只有她吃亏,何乐而不为?
二皇子微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凑了合适的时机再谈此事。到时候我会寻了机会和你搭上话。在此之前,我俩少碰面,免得再惹了旁人怀疑。”
年氏颔首应了。
两人深深凝视对方一眼,各自离去。
曾经有过亲密接触的他们俩,如今也只剩下了互相利用而已。
年氏不多时回到了办宴的屋子旁边。
想当初她身为五阿哥的侧福晋,自然是跟着五阿哥在席上用餐的。如今身份转变,她作为八侧福晋身边的一个丫鬟到了这儿,就只能在廊檐下候着。
珞佳凝本来都没注意到八侧福晋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毕竟是八阿哥府上伺候的人,与她压根没甚关系。
可是当她带着晨姐儿从花园里逛了一圈回到宴席上后,晨姐儿却是趴在她耳边小小声说:“额娘,我看着外头有个丫鬟像是年羹尧的妹妹。”
珞佳凝正喊了人来给孩子们再添一碗小汤圆,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奇道:“在哪儿?我怎的没注意到?”
“就在外头的丫鬟堆里。”晨姐儿小声说:“我本来也没注意到她。可她用很恶毒的眼神盯着额娘,我就多看了她几眼。”
若是平常,珞佳凝说不定就直接借了这个事情把年氏给铲除掉算了。
可她转念想想,年氏费劲心思进宫,自然是不可能来谋害皇上或者是太后的,那最大的可能便是想见太子。
珞佳凝记起来,四阿哥曾经说过,要借了机会挑拨二皇子三阿哥与八阿哥之间的矛盾。
倘若年氏来见二皇子的话,那么最大可能受到坑害的就是八阿哥……
思及此,珞佳凝便多嘴又问了句:“晨姐儿可看到了她穿着什么样的衣裳?或者是和谁在一起?”
晨姐儿道:“瞧着像是和八皇叔府上的奴才们在一道的。”
珞佳凝这便心里有了数。
“晨姐儿真厉害,这都能发现了。只是,他们的事儿和我们没什么干系,我们不必理会那一遭。”珞佳凝开心地大大表扬了女儿一通,又轻声叮嘱:“今天的事情,你可以和阿玛说,也可以和哥哥说。其他人就不要讲了,知道吗?还有,但凡是和二皇伯家三皇伯家的事情有关的,也尽量避开来,好不好?”
晨姐儿十分乖巧地应了下来。
珞佳凝正打算给女儿整一整棉衣上面的小领子,谁知晨姐儿的头一歪,朝着旁边看了过去:“元寿,你在瞧什么呢?”
珞佳凝这才发现,弘历这个熊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来到了她们的身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倘若是个大人或者是少年少女的过来,她还能看得很清楚,因为高度在那儿。
可弘历不过是个小娃娃,三四岁大而已,这么悄摸摸地走到了身边,还真一下子发现不了。
面对着姐姐的询问和母亲的疑惑目光,弘历脆生生地说:“我在看你们俩。额娘漂亮,姐姐也漂亮。”
晨姐儿开心地摸摸他脑袋:“真乖。”
珞佳凝却是盯着自家儿子,面上平静内心里十分无语——这才多大的孩子啊,就这么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女眷堆里忽然传出来了喧闹的嘈杂声。
众人纷纷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珞佳凝遣了人过去询问,方才知道原来是博尔济吉特家的一位格格和八侧福晋起了冲突。
起因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却也不是特别难。
——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与太后略微沾亲带故,是远道而来从蒙古过来做客的,她是除夕前过来的,顺道在这边过了个年,如今再用一个元宵晚宴也就回去了。
之前她都十分和善,因为性子爽朗,与众人交流得也挺不错。
可是今日出了点问题。
就在刚刚,八侧福晋想必是打算和这位蒙古格格套套近乎,所以倒了杯酒过去,想要敬这位格格一杯。
毕竟之前的除夕晚宴上,八侧福晋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出席,她算是第一次和这位格格碰面。
谁知那位只会蒙语的格格笑着接过了八侧福晋的酒后,又让会蒙语的人翻译了一下这位八侧福晋的身份。
而后蒙古格格突然变脸,抬手就把那杯酒甩在了八侧福晋的脸上。
这下子,摆着笑脸的八侧福晋就不干了,立刻变脸怒吼了起来。
两人直接一个满语一个蒙语吵个不休。
珞佳凝原本不想过去的,可是妯娌们一个个都关切地朝着那边挨过去了,她身为嫡福晋也不好摆出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
于是珞佳凝勉为其难朝着那边走了几步。
九福晋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在旁边嚷嚷:“哟,这蒙古格格的蒙语说的不错啊,比我强多了。”
珞佳凝轻飘飘斜了她一眼。
真好。
九福晋可真是难得说句大实话。
几个人都凑在外圈看着这两个人闹个不休。
谁知那俩人一个豪爽一个看似内敛,都是平时不太发脾气的,偶尔一发起脾气来,却是不拼个你死我活的不算完,竟然还动起了手。
两人开始是揪着对方的衣裳,而后是头发。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肢体动作十分相通,打起来的时候十分卖力。
周围的女眷们纷纷避让,又有几个和她们相熟的想要过去拉架:“别打了别打了。若是吵到了皇上和太后就不好了!”
但是正热血干架的两个人怎能听得到?
不多会儿,她们二人就从蒙古格格那一桌撕扯着到了旁边的几个桌子周围。
宫女太监们不敢硬去拉架,毕竟蒙古格格身份尊贵,而八侧福晋的身份也不算太低,真伤了哪个,她们都不敢担责。
直到梁九功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过来了,方才把二人彻底拉开。
珞佳凝带着两个孩子,本是没有凑到她们旁边的,可她们撕扯着的时候到处乱撞,她的桌子也不可避免地被碰到了。
所以珞佳凝带着孩子们不住挪动,到了十五福晋的桌子旁边。待到那俩人被梁九功命人带走了,她才带着弘历和晨姐儿回到了自己的桌边。
桌子一片凌乱。
珞佳凝刚刚回到了自己桌边,就听三福晋震惊地“啊”了一声,而后喊了句:“我的镯子!”
三福晋刚才离开座位去看荣妃娘娘了,不在这边,没曾想居然那俩人打着打着跑到了她的桌子边上。
更没想到,自己放在桌上的东西居然掉到地上碎了。
五福晋说道:“这镯子成色不错,你怎的没戴着反而摘了下来?”
“刚才八侧福晋说我镯子好看,让我拿下来给她看看。谁想到……”三福晋蹲下去看着地上碎成好几块的镯子,一点点捡起来,心疼得很,忍不住问旁边的四福晋:“四弟妹可看到东西是怎么掉下来的了吗?”
其实,三福晋的那个镯子是蒙古格格和八侧福晋扭打的时候,蒙古格格不小心间给碰到了地上的。
珞佳凝和孩子们都看到了这一幕。
可是,眼下三福晋心疼地捡起来镯子的时候,弘历却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轻声说:“三皇伯母。你的镯子是八侧福晋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
他声音不大,只有他和三福晋、珞佳凝、晨姐儿听得到。
三福晋喉头一哽,顿了顿:“应该不可能吧。刚才她夸我镯子好看的时候,我和她说了是额娘留给我的,珍贵的很……”
“就是她打碎的。”晨姐儿也跟着接了一句:“不过她碰掉它之前只看了它一眼,没有多看,想必没有注意到它且不是故意的。”
三福晋的眼神就沉了下来,望向八侧福晋的目光阴晴不定。
童言无忌,更何况是这么两个小孩子,更不可能说谎了。
三福晋温柔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多谢你们帮我。”
这个时候阿哥们也闻讯赶了过来。
三福晋走到了三阿哥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三福晋好像是哭了,拿着帕子不停地擦着眼角。
三阿哥便拉了她的手先行离席。
而且夫妻俩离开的时候,朝着八阿哥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意味不明。
珞佳凝明白,这事儿可以往好了想,也可以往差了想。
最“差”的结果就是,三福晋认为八侧福晋是故意让她摘下来镯子的,而后故意和蒙古格格打架。在八侧福晋知道镯子对三福晋很珍贵的基础上,再引导三福晋相信,镯子是蒙古格格弄坏的。
那样的话,三福晋之后的言行就可能引了蒙古格格和太后不高兴。
算是八侧福晋故意挑拨三福晋和蒙古格格与太后之间的关系。
可是,弘历和晨姐儿的话“揭穿”了八侧福晋的“阴谋”,所以三阿哥和三福晋后怕之余赶紧离席。
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珞佳凝赶忙把孩子们拽到一边,小声问:“小孩子不能说谎。你们怎的还说谎了。”
刚才他们俩自作主张的言行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都没敢打岔,生怕说多错多反而惹了嫌疑。
“额娘你也太小心了,一看就不是做大事的人。”弘历背着小手振振有词,明明是个小孩子口齿不清,却头头是道:“姐姐说八侧福晋的丫鬟很恶毒地看额娘。刚才我也挺额娘说了,三皇伯那边的事情不要管。儿子便想着,能来一招借刀shā • rén便是极好的。”
晨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怕只弟弟一个人说的话,她不信。我就添了句。”
珞佳凝又好气又好笑:“就不怕三皇伯母发现你们说谎吗?”
弘历小声说:“十三叔说了,我们这些小孩子说话,大人多半是不会怀疑的。谁会相信小孩子说谎呢。”
“是这样没错。”晨姐儿笃定道:“而且我们一直强调八侧福晋不是故意的啊,就算是她非要相信是八侧福晋做的,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珞佳凝:……
她这个做娘的都没那么多阴招使出来,这几个熊孩子是怎么做到不用教就会这些招数的?
不愧是未来雍正帝的孩子,果然天生就很会。
愁死了。
这让她可怎么养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