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离开宗主峰,沈星丛还有些晕乎乎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不济也会被关一段时间禁闭。结果宗主性情如此洒脱,说是功过相抵,就真不提此事了。
慕容师兄大约也是得到消息。不久以后便找了上来,拉他一起去照料门人。
“师父说其他游历弟子正往回赶。”慕容道,“等他们回门以后,我们也可暂作休息了。”
沈星丛:“我不用休息。”
慕容看他片刻,移开视线:“星丛,虽然忙起来能转移注意力。但不可太过勉强。”
沈星丛一愣。
“萧霖叛门一事,想必你心情复杂。所以我也能理解你的做法。”慕容叹息,“遇人不淑,此后你还是忘了他罢。”
沈星丛总觉得慕容师兄又理解歪了。
他不是为转移注意力,而是的确不累。何况门人尚未康复,他实在静不下心来休息。
但再多解释,恐怕只会让慕容师兄误会更深。沈星丛干脆闭了嘴。
伤者已按伤势轻重缓急送去了不同屋子。
当等沈星丛与慕容到地方时,正见静心长老在与外门弟子说话,叮嘱吩咐流程。
“师父,我领师弟来了。”
静心长老瞧见沈星丛,点了点头:“无事便好。”
他没有多问,仍是从前一样态度。吩咐二人去探查其他伤者。
转眼到了午后,逍遥门陆续有游历弟子赶回。
穆小柔也是其中一个。
前几日她刚好去秘境探寻,恰好躲过一劫。当听闻萧霖真实身份,亦是面色有异。
她与萧霖并不相熟,此时听见除了惊讶以外倒也没有更多其他情绪。只是当瞧见沈星丛,有些踌躇:“星、星丛哥哥。”
沈星丛与穆小柔许久未见。但现在并非寒暄的时候:“你回来得正好。这些地方现在还需要人手。”
“我这就去。”穆小柔应下,末了又道,“星丛哥哥,你别太难过。”
沈星丛:咦?
穆小柔:“魔修shā • rén如麻,天性如此。幸好趁早辨得那人身份,不至于酿成更大祸端。”
她迟疑着,“所以,星丛哥哥千万不要再去想了。就当没他这个人。你若实在咽不下气,待师门重振,我就与你一起去杀他。”
沈星丛看出来穆小柔是打算安慰他。只是这与原著反差,让他不禁失笑。
至少这回穆小柔没再爱上萧霖,不用再体会那钻心刺骨之痛。眼睁睁看着师门被屠,又被信赖之人一剑贯穿胸膛。
虽然他未能改变一切。但至少救下一人,倒也值得。
他摸摸穆小柔脑袋。
穆小柔有些懵,捂着头出去了。没几步又忽然回来:“星丛哥哥,兰谨先生来了。”
先生?
沈星丛立马随人出了门。
无常峰内人来人往。人影憧憧中,他一眼瞧见那道熟悉身影。
对方似乎刚从剑上落下,奔波一路,发丝略显凌乱。而对方也正好瞧见了他,疾步朝这边走近。
沈星丛同样迎去。
只剩一步之遥时二人同时停住,相顾无言。但这静谧之中,又总觉涌动着万千情绪。
最终,还是兰谨率先开口:“你回来了。”
虽然早知先生身体状况恢复不少,但这面对面讲话还是久违了。
沈星丛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又发现兰谨身后还跟了一人。
当看清那人面孔,沈星丛浑身僵住。
糟糕,忘了。
他之所以一直迟迟未归、甚至不惜与萧霖分开一段时间,就是因为这医修在。
这名医修瞧见了他魔修身份,便不能再以正统修士模样现身。
可这一时发生事情太多,他竟一下子疏忽这点。
这样一来,自己此前东躲xī • zàng还有什么意义?说不准他当时不走,还能避免如今局面。
兰谨看他表情生硬,奇道:“星丛,你怎么了?”
莫申笑嘻嘻接话:“许是与我太久没见面,心生感动吧。”
兰谨知道医修是沈星丛找来的,却不知这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刚要追问,就听沈星丛开口:“先生。我想与莫前辈单独聊聊,可以吗。”
兰谨目送二人离去。
穆小柔立在一旁,不太理解:“好不容易相见,星丛哥哥怎么是去找那医修?”
兰谨:“可能,是有什么要事。”
话虽如此,他同样有些在意。
因这许久未见,他有不少话想与星丛说。结果回来以后,对方却是第一时间去找那医修。
若要类比,大概就像是一手带大的孩子更喜欢别的长辈吧。
兰谨心头略梗。
若是沈星丛得知兰谨先生心中所想,肯定要直呼误会。
他带走莫申,只是怕这人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真实身份。虽然不知为何对方没有立即说出来,但他总得弄清原因。
担心隔墙有耳,他带莫申回到空无一人的静心峰,又下了静音结界,才开口道:“莫前辈……”
“停。”
莫申打断,“你这么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带我来这么一个没人地方,该不会……”
他捂住衣襟:“是对我心怀不轨?!”
沈星丛:“……”
沈星丛:“莫前辈,我想你对我身份已猜出几分。”
莫申依然维持着捂衣襟的姿势,少顷放手:“真没趣。年轻人,不该多些活力吗。”
沈星丛现在已没精力开玩笑。
他有些看不透这名医修。明知他是魔修伪装,却依旧一副轻佻态度。
“若莫前辈要公开身份,晚辈无话可说。”沈星丛拱手,“但现如今逍遥门人手不足。可否请莫前辈稍等,待晚辈治好师兄师姐再提?”
他顿了顿:“晚辈保证,绝不逃走。”
莫申看他须臾,忽而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可是散修,向来不受你们灵渊洲条条框框干预。你是何身份,要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那,”沈星丛心下一跳,“那前辈意思……”
“没什么意思。”莫申笑眯眯道,“我至今留这儿,无非是想搞清楚一个问题。而现在,我终于清楚了。”
沈星丛:“是何问题?”
莫申:“你。”
沈星丛一愣。
莫申绕着他转圈。
“魔纹浸染心性,再是高洁修士也不可避免。可你不同。”
“我想,你堕魔契机是否与常人不同。而这契机,是否又与那魔种有关?”
情况已被猜出个七七八八,沈星丛心头一紧,又见莫申停步。
“你相信魂体吗。”
沈星丛:“魂体?”
“若非魔种影响,那么只可能是因你魂体不同寻常,甚至足以抵得魔纹浸染。”
莫申手抵住沈星丛肩膀,笑道:“若能得见魂体,我真想好好研究一番。”
沈星丛后退。
莫申不是敌人,但似乎也不能当作“友人”。
对方没有世人对“善恶”的判断标准,所以才会无所谓身份。既救好人,也救魔修。
于他同样。因不在意,所以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至少现在不会。
沈星丛忽略了莫申后边的话,拱手道:“既如此,烦请莫前辈帮晚辈隐瞒了。”
莫申:“好说,好说。”
无论如何。
沈星丛心想。只要能撑得门人痊愈为止就好。
没有萧霖的血,他原本就不能在逍遥门多待下去。
入目之处尽是黑暗。
似乎无论过去多久,夜幕都不会散去。只一轮不详圆月挂于天际,如同渗透鲜血一般,下一秒就会有血滴落。
空气中不含半分灵气。
于修士而言,离开灵渊洲来这种地方,就如同凡人去了真空之地。体内叫嚣不适,几近窒息。
也因此对于下等魔修而言,候在百荒魔域出入口、埋伏那些误入或是刚堕魔的修士,往往能有所得。
他们争不过那些厉害魔修,但亦有自己生存之法。
而今日,又有一位新客到了。
“你们看,来人了。”
一名凶神恶煞的魔修提醒同伙。
他本是一介凡人,仗着天生神力在人界胡作非为,官府衙役都拿他无可奈何。
他瞧不起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觉得比起那人,自己才是被上天选中的龙子。
当他杀尽第一百个人、准备夺下城池就地称王时,遇见一名仙人。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选中入了仙道,觉得这要比当土皇帝好多了,正沾沾自喜,却听那仙人说他作恶多端,不可留于世。
然后,他便被杀了。
性命垂危之际,他内里不甘爆发对生的渴望,竟是一下子堕魔。
这对他而言才是新生。
但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历尽千难万险来到百荒魔域,才发现这里生活还不如人界。
在这里,他不过是最底层的虾兵蟹将。所谓的“天生神力”,在这些魔人眼中完全不够看。
他费劲全力击碎一块巨岩,那些人却眼也不眨,一根手指就灰飞烟灭。
他要变强。
自那时起,这名凶神恶煞的魔修心中就埋下欲念。
他要杀更多人,然后变强。
只是,这会儿新来的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身上甚至没有魔纹,一袭白衣,像是误入的贫弱书生。
就是杀了,功力恐怕也长进不了多少。
也罢,蚊子肉也是肉。
魔修端斧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