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柚月接过高脚杯,浅浅抿了一口,赞叹道:“好喝哎!”
阿妙笑了:“对吧?我也觉得你会喜欢的。”
然而十分钟过后,像是为了验证她自己所说的话似的,杯中蓝色液体还剩一半左右,柚月已经躺倒在卡座沙发上。
她脸颊微红,抱着银时的小臂,似乎要睡着了。
“我以为啤酒一杯倒是夸张,原来想错了。”九兵卫凝重地说。
见惯了各种客人的阿妙也忍不住惊讶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胜酒力的人呢,简直和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
“阿银。”柚月小声说,“嗝……我要抽烟。”
银时大惊失色:“你从哪里学会的抽烟?!在外面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啊!我都不抽啊!……莫非又是你那两个小混蛋男朋友教你的?”
她垂着睫毛,有些委屈地说:“是「杰」教我的。”
“好,我绝对要打死那个混小子。”
“……不是那个杰,另一个。”
银时几乎要咆哮了:“什么?!还有第三个?!”
眼前的一切变得混沌而缓慢,悬于房顶的球灯在视网膜前晕出了重重倒影。
柚月慢慢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或许是出于小孩子对大人世界的好奇,她总是想要试试烟的味道,但「夏油杰」不允许,并且每次都敷衍地塞给她一颗糖。细棒会发光的荧光棒棒糖、奶糖、流心软糖……然后自己却在抽烟。
日本的《未成年者吸烟禁止法》规定未满20岁者不能吸烟,711和罗森的店员见到年纪小的购烟者还会要求出示年龄证明,自动贩烟机也需要刷卡,柚月找不到偷偷买烟的门路。
「夏油杰」说:“没什么好尝的,又不是好东西。”
后来遇到少年夏油杰,提出“让我试试”的要求时,他也重复了一遍只字不差的拒绝话术。少年尚且生涩的面孔与二十五岁的男人的轮廓重合起来,让柚月第一次感到了莫名的难过。
他好像是那个人,但又不是。
某个月明星稀的普通夜晚,任务结束后,一年级的三人组买好炸串齐聚学校里的凉亭。灰原雄顺带去宿舍拿了酒和冰块来,和七海对杯小酌。
尽管知道酒精会深度干扰大脑时刻不停的精密计算,柚月第一次主动喝了酒。
是很常见的芝华士兑柠檬水加冰。乍一尝酸甜可口,度数确实实打实的高。
她强忍着不适,把味道古怪呛人的液体吞咽了下去,冰冷的酒液却使得喉管微微发热。
没几分钟过去,热意自胃部沿着食道涌上大脑,柚月开始觉得晕了,视听渐渐缓慢而不清晰,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头重脚轻。
“怎么办?”灰原雄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这……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只喝了两口啊?要送她回去吗?”
七海犹豫地说:“……我们送她回去不合适吧。”
“呃……那联系夏油前辈?毕竟是她男朋友来着……”
七海果断地给夏油杰发消息,喊他过来接人。
等夏油杰赶来的时候,柚月已经快睡着了。酒量不佳,酒品却还好,没有发疯说胡话。
“谢谢你们照顾小柚。”夏油杰说,“我先送她回去了。”
然而柚月却推开他的手臂,拒绝了拥抱。
“你不要碰我。”她说,“……除非……除非给我抽一口烟。”
夏油杰温声道:“先回去,好吗?”
然而醉酒的人却没有平时好哄,柚月死活不肯移动半步,坚持“我想抽烟”的要求,可怜巴巴地说“杰、最喜欢你了”,几乎用上了各种无赖的招数……
“好吧。”最后夏油杰妥协了,认命地说,“……但是就一口哦?”
他从口袋里拿出盒万宝路水蜜桃双爆。混合烟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总比烤烟低点,口味也更容易被接受。
似乎怕他反悔,柚月抢过烟盒,取了一根出来,夹在指根,催促道:“快给我点烟。”
“先把爆珠捏裂啊。”
“这里么?……原来烟嘴前面两个圆圆小球是拿来捏的啊……”
他翻开打火机的盖子,护着火凑近烟丝。
柚月疑惑:“为什么不会燃啊?”
他忍不住笑了:“点火的时候,你要吸一口才会点着啊。”
“……哦。”
于是柚月趁机猛吸一口,沁人心脾的水蜜桃香气和薄荷味裹挟着烟雾涌入喉管,没忍住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夏油杰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说过不好抽了,没有骗你吧?”
这一口过后,鼻腔和口腔仍然充斥着烟丝燃烧后的难闻气味,柚月嫌弃地拧灭烟头。
尝到长久以来好奇的味道,她却并不觉得开心。很多东西都没看上去那么好,烟是,酒也是。
“杰,背我回去。”柚月要求道。
他笑了笑:“遵命。”
柚月趴在他的肩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说的尽是些傻瓜话题,夏油杰很耐心地陪聊。而她闻着少年身上的淡淡薄荷味,却不可避免的想起另一位「夏油杰」。
柚月是很迟钝的人,总在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才会意识到它确实发生过。
就像毕业那天非常开心,过了一阵子路过母校的门口,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正大光明出入的身份了,校园卡再也刷不开门禁,只是睹物思人的纪念品。
突如其来的叛逆举动,更像是对「夏油杰」的一次试探,却以柚月惨败告终。
抽烟不会被他皱着眉指责了。
但他再也不会再出现了,任何一个世界,任何一条时间线。
可少年夏油杰的后背是温热的,他笑起来也很好看,像是阳光陷落在棉花堆里,温和柔软。他讲话不紧不慢,也很耐心,绝不对她说一句重话。
他和「夏油杰」越来越像了,会帮她吹头发、梳高高的马尾,冰激凌要让她吃第一口。柚月很喜欢他,看到他就会开心。
但「夏油杰」呢?他过得好吗?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还在继续自己的生活吗?是不是也像之前的自己那样,在屏幕外看着「五条柚月」的人生呢?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柚月害怕的事情又多了一样。
第一怕的依然是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银时。
其次就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夏油杰」,那么,他真的就变成像凭空消失的无线电波一样,自此失去了所有存在过的证明。
谁会记得他来过呢?
***
“哎?……小柚这是,哭了么?”
银时低头看了眼抱着他胳膊的少女,说:“还真是,莫非是做了噩梦?……新八,给我递下餐巾纸。”
新八闻言把纸巾盒推了过去。银时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痕,佯装忧郁道:“青春期小姑娘也有不想被我知道的烦恼了啊。”
新八:“你要过度解读的话反而惹人讨厌吧……话说,五条小姐交往了两个男朋友,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过家家罢了。”银时团起餐纸巾,丢到垃圾桶里,“还是没开窍的小姑娘呢。”
“你这是什么微妙的正宫语气……好像笃定了她绝对不会开窍一样!”新八没忍住吐槽道,“或者说,确信她要是开窍的话一定会抛下那两个人选择你似的……”
银时抓狂:“才不是!老子是你们这种小年轻吗?叽叽喳喳的,满脑子就只有谈恋爱和搞对象!”
“……你看着就很像那种监守自盗的监护人啊!”
“绝对没有!哪怕是这么想的也绝不会下手好吗?!”
“说出来了!”新八指着他,义正词严地说,“你果然是糟糕的成年人!”
银时大声反驳:“那能是一回事吗?!你想抢银行和你会抢银行,完全是两个性质啊!”
新八陷入沉思:“……”
“老子对于这个笨姑娘没有任何要求!她开不开窍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了!”
见柚月皱了皱眉,银时立刻放低了音量,手盖在她的耳侧,对新八说:“她不仅看起来呆,实际上还容易心软,是那种会为了别人把自己所得利益拱手让人的超级笨蛋,又重感情,经常难过了也不会跟人说。”
“意识不到的时候还好,如果真的陷入感情漩涡,大概是完全不知道如何拒绝的类型……和她告白,就像和幼稚园小孩子比算术一样欺负人——要是老子都欺负她,还有谁能保护她啊?”
他低头,温和地用目光描绘柚月的侧脸轮廓,从饱满的额头,顺着挺翘的鼻梁线条到嘴唇。
她睡得不太安稳,雪白的睫毛震颤着。
五年前的坂田银时对她的期待是成为一个好人。他知道在柚月美丽柔弱的皮囊下藏着令人恐惧的力量,也许暴走了会毁灭世界也说不定,生怕高杉哪天给她洗了脑,从此成为恐怖分子。
但在没有他的地方,柚月还是好好长大了。
好像挺聪明的,有时候又笨得惊人。美而自知,偶尔耍点小脾气也不招人讨厌——并且回到了他的身边。尽管她从未提起,银时知道这绝非易事。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要求……”
银时想了想,否认了自己原先斩钉截铁的、“老子对她根本没要求”的言论。
“有一个吧。绝对不可以在阿银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死掉。”
他叹了口气:“……不然等她回家的人,也太可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