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存山背着书包去上学后,杜知春就一直没能成功炫耀个什么。
他的兔毛背心该是个稀罕物件,结果叶存山穿了独一件的羊毛衣。
没消停两天呢,叶延也背着书包来了,还穿了一条毛裤。
这对兄弟把他的风头都抢光了!
今日得了好东西,杜知春先给叶延都送了一份。
因为叶延是住宿,他还非常贴心的送了个炉子,说晚上熬灯夜战时也能取暖。
再给叶存山送完以后,看他表情就觉得浑身舒畅。
太爽了。
就是这个感觉。
得意时不请人吃饭小聚吹嘘一波,那就不是杜知春了。
他今天邀了好几个同窗一起去外边吃,走前还装模作样揶揄叶存山,“叶兄家里有人等着,哪能跟我们这群‘孤家寡人’似的,只能搭伴出去点三两小菜凑合了。”
就差直说叶存山怕媳妇了。
叶存山能忍吗?
他刚得的两壶奶茶,进店找到杜知春他们,“啪”一下,就放桌上了。
那架势,那表情。
不需要说话,杜知春脑子里都有了声音。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杜知春默了默,看看桌上几样家常小菜,只恨今日出来没拿上京都太爷送回来的好酒。
他是一个合格的捧哏,虽心里惆怅,也很尽职尽责的表现出了好奇心:“这是什么?”
奶茶倒到杯子里,杜知春就认出来了。
可重点也不是这奶茶,而是叶存山说:“这是我家夫郎给我煮的。”
为什么煮这个,总得有个原因。
等叶存山叭叭叭说完,杜知春都只能干巴巴道:“你家夫郎对你真好,不像我家柔娘,我想喝冷米酒,她就告诉我爹娘……”
有时也不是不知道冷的喝了不好,就是冬日里躁起来,就差那口凉的润润心肺。
一起坐着吃饭的同窗们都笑出了声,叫他俩歇歇,“下午还有课,你俩再争,都得饿肚子。”
叶存山也来不及再回去跟云程一块儿吃午饭,就加了副碗筷坐下一起吃。
席间问起他们有没有人能介绍一下,“家里缺个洗衣做饭的。”
穷破县城穷人多。
仔细算算,静河村都有不少人家比蔚县寻常百姓阔气,至少有田地,能做别的贴补。
叶存山交友圈子不是书生就是商人,普通百姓认识得少,这段时间有了空闲也出去找,没找到合适的。
黄泽说有一个,“他跟你堂兄叶延是同一年进的书院,又同一年休学的,家里夫郎现在是给人浆洗缝补挣个辛苦钱。”
叶存山不想要,觉得太尴尬。
不然他怎么早没找熟人。
杜知春说这不挺好的,“你之前还帮你家夫郎找活儿干呢。”
那时还是他介绍的绣活。
叶存山摇头。
那时不一样,那时他没跟云程搁一块儿,至多算个同乡。
同乡嘛,他能帮忙奔走就不错了。
黄泽说:“人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考虑面子?”
书院里很多书生,都是攒着衣物鞋袜送到他家,相识一场,总不能有需要了,还去找别家。
叶存山能自己照料自己,就知道有人是找外面的人浆洗衣袜,倒没想到过找的是熟人。
大抵也是尴尬,不想给人难堪,平时在书院闲聊,都不会说到这个。
他问了姓名住址,说回去跟自家夫郎商量商量,看云程介不介意。
云程独自吃过午饭,洗了碗筷后,就背上小挎包出门。
今日村里来人接手铺面,开店之前说好了,他跟叶存山不需要做什么,村里会负责经营,但初期真的甩手不管不看,也说不过去。
到裁缝铺子时,大门是关的,不远处的小摊上坐着几个人吃午饭,存银老远瞧着他,朝他挥手,“大嫂,我们在这儿!”
被叶存山训过,存银现在不敢叫他哥了,云程觉得可惜。
叶庆阳从旁边桌下拉了条板凳过来,问道:“你吃了吗?要不要加点儿?”
云程吃过饭来的,存银就把才买的糖炒栗子给他,“那你吃这个吧。”
糖不便宜,所以这一小包栗子也贵,数出来就十颗左右,小孩子买了能慢慢吞吞吃个两三天。
云程接了没吃,问他们铺面的事。
王家知道买铺子的是乡下人后,就有意拖着。
开始急着用钱时,各方面手续办得快,现在银子已经打点出去了,主家的人也搬到了庄子里,他们就想拖延几天算几天。
这铺子地段好,赶在年底压了价卖成衣和布料,百姓们也听说王家裁缝铺子要关门转让,来买的人特别多,还都是好几套好几套的买,扯布也大方。
生意好了,银子就多。
家里才出变故,大少爷压着,大娘子说话也刻薄,下面干活的人不得不厚着脸皮留下。
一边应付生意,一边提心吊胆。
既怕乡下汉子莽撞,进来二话不说就揍人。
也怕乡下人去县衙说他家收了银子不交铺子,叫县老爷再对他家发作一次。
叶根今天带了叶虎叶勇兄弟俩过来,他们也不闹事,站门口就足够吓人。
来往百姓也有眼色,慢慢就散了,客人走完,他俩就关了门。
王家不搬,他们帮忙搬。
叶庆阳说:“早上我去看过,后院住着的人已经搬走了,我们今天可以在这里歇下,铺面这上下两层需要清理,今天是开不了业,要到明天了。”
叶根都恼了。
这铺子捡了便宜也花了大价格,他们现在还一文钱没挣着,各方面花去不少,就等着卖点毛织品回回本,一耽搁又是一天,看天气,明日还要下雨,瞧着就晦气。
存银说:“我看不是下雨,是要下雪了。”
叶庆阳也说是要下雪,说叶根气得糊涂了。
要下雪的话,云程也担心取暖问题,琢磨着多买些蜂窝煤备着。
煤炭有毒气,家庭不穷困到一定程度,不会去买,做成蜂窝煤以后,买的人也会有所顾虑,但用过了都说好,到时紧俏起来怕不好买。
叶庆阳跟存银都是哥儿,铺子里一堆男人在,叶根不乐意叫他们过去跟人掰扯,下午允他俩在蔚县玩玩,不让去西边码头。
云程就带他们去南边煤铺子买蜂窝煤,路上吹了一波,把两人兴趣拉到最大。
煤铺子生意不算好。
东西做出来后,程公子亲自点了炉子烧水,用肥皂团洗手,也冲泡藕粉喝。
县老爷也试过,当天给杜家送去了些,这才让杜知春有东西炫耀。
他们用了觉得好,才有回购,支持了第一天的生意。
孙阳把主顾定下的蜂窝煤送到地方后,余下的他就走街串巷的卖,回来时还有一筐没卖出去,并一筐云程给他的煤炭,一起带了回来。
他给徐风说见着恩人了,知道住哪里,没问姓名,多给了一筐煤没收银子。
“他年纪看着跟我差不多大,不知是不是别人叫他送信的,但我就看见他了,就当是他吧。”孙阳吃饭时给徐风说。
徐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见人,沉思片刻,道:“这样不行,太明显了,后面让人做煤的时候,可以做高一点的,给他分量足些的煤。”
再收一样的价格,也不会令人起疑。
“不然账面对不上,叫人揪了把柄也麻烦。”
徐风是他们这些人里最年长的一个,在王家时就对后来的人很照顾,多次替他们解围受罚,出来后闹得厉害,也都给他面子,现在是他负责管人。
回去选人干活那天,又闹了一场,他们不乐意把所有银子都投入进去,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要容纳三十人多人的铺子,哪里那么容易做?
最后是程公子出银子开铺面,请他们来务工,等过段时日,还有人来接手铺面,不要他们管。
徐风跟孙阳办事积极,有铺子的分红,其他人就只安排了活计,做多少拿多少,愿意过什么日子,都靠自己双手挣。
在王家那些年里,他们都当过短工长工,干活还是干得来的。
这两日又在抱怨定价太低,辛辛苦苦做出来,利润那么薄一点。
孙阳脾气没徐风那么好,低骂道:“也不想想,这东西真的利润高了,还有我们的事儿吗?”
程文瑞正在跟杜禹商量,要把画册印刷出版。
钱从那三样东西的利润里出,现在还没挣钱,他先贴补一些。
这画册他翻得边缘都起皱了,翻到中间前后处境对比那一页,指给杜禹看:“我觉着这送画册的人,应当不是只想帮王家这些可怜人,是想拉拔一下其他穷人家的孩子。”
不让人走弯路。
在岔路口,选择另一条路,会有什么可能。
可以做肥皂团,也可以做藕粉,还能做蜂窝煤。
程文瑞跟杜禹在成品出来后,商量了半天,才得出确定的方案。
画册要推广出去,就会有很多人知道这个方子。
如果一开始定价高了,到时候互相低价竞争时,反而会向坏的一面发展,恶性循环。
不如最初时,他们就不图赚大钱,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让其他人想压价压不了。
到时买家也会因为操作麻烦,省不了几个钱,会选择直接购买。
程文瑞出自太师府,眼界宽,年纪虽小,说话却老成:“不要怕同一个东西做得多了就没法卖,一条街上茶摊能有五六处,包子铺都能开三家,对着街开酒楼,百姓卖菜时整条街都是箩筐,也不见谁家东西滞销。到时,也能让商人们带去其他县城,带一带蔚县本地经济。”
不怕做的人多了,就怕到时商人想进货,他们还没东西给。
画册推出去,也不是所有地方都适用。
主要推的就是产藕地、有煤矿的地方,多几个位置卖藕粉跟蜂窝煤,也影响不到这里。
肥皂团倒是适用于很多地方。
“就是印刷成本太高,贴补了银子,穷苦百姓只怕也想不到要买。”程文瑞叹气。
杜家在蔚县、府城、京都都是开书斋的,跟许多造纸作坊熟。
他家书香门第,又出了好些官员,书斋拿纸量大,可以在作坊得个好价。
可他们这一带,造纸作坊少,纸价要比京都贵很多。
程文瑞想着,要么就印三个方子,他再找人加两个成本低廉,做法简单的方子进去,凑五个,印出来成本就低了。
杜禹突然想到:“对了,我侄儿说他同窗村里尝试造纸成功,要在县里开个纸铺,开业后主要卖低价纸,价格约莫是一百五十文一刀。”
蔚县正常价位的纸是五百到八百文一刀,劣纸特价纸也要三四百文,中间价位的五百文钱一刀的纸卖得最俏,他现在用的就这种。
“我让他休沐回村带过来给我看看。”
今天才开课,杜禹要晚上回去才能看见纸了。
程文瑞问铺面在哪里。
杜禹说是王家裁缝铺子。
这铺子可以说是程文瑞逼着人卖掉的,卖完了他把银子给了徐风。
再一回想杜禹刚说的“村里尝试造纸”,觉着王家这地头蛇,肯定会欺负乡下农民,就说:“那杜大人先忙,我去那铺子里瞧瞧。”
他去裁缝铺子时,云程也带着存银跟叶庆阳到了煤铺子。
店里冷清,因货少客少,店里就徐风跟孙阳两个人照看。
早上附近都走过,再远不划算,孙阳便也没出去,跟徐风猜着以后来接管铺子的人会是什么脾气,比起程公子,会不会更严厉,看他们这些正事不会干,满嘴都是抱怨的人,会不会一挥手全赶走了。
“毕竟路远,咱们也不可能去京都告状。”
等看到云程他们进来,孙阳才哑了声,然后撞着徐风胳膊,小声道:“中间那个最漂亮的,就是恩人。”
徐风就看向云程。
云程长得白,孕痣生得好,恰好在眼尾拉开一条,给明艳样貌增添了几分媚意。
该是个很有风情的长相,可双眸里没一丝妩媚,澄澈干净。
打扮很朴素,穿得素净整洁,只腰间的小挎包精致特别,跟褡裢口袋不同,这包挺阔,能装的东西更多。
存银不满他的眼神,往前挡了下,还瞪徐风。
倒是叶庆阳拉他一把,没叫存银在外怼人。
云程这外貌,出来不被人多瞧两眼才是稀奇。
徐风也赶忙移开视线,问他们是不是来买蜂窝煤,介绍了下价格,“要是住得远,我们可以送过去。”
孙阳躲徐风身后,对这三人逐一看过后,觉得叶庆阳是恩人的可能性更大。
叶庆阳长得高挑俊秀,一身斯文气。
他孕痣浅淡,不凑近细看看不出来是个哥儿,离了村子没人说他丑。
孙阳又不好试探,躲后面看了又看。
叶庆阳对这种眼神很敏感,不悦皱眉回视一眼,孙阳还没察觉到他的不喜,挤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脸。
叶庆阳别开视线。
这铺子的人,不正常。
云程没注意他们的眼神交锋,在看墙角码得整整齐齐的蜂窝煤。
摆出来比没加工的煤炭好看许多,就一排排黑不溜秋的,不打个广告,也没人知道这煤炭的作用,还当他们捏个形状就要高价呢。
看他们也生了炉子,烧水时顺便烤火,云程就指点了一句:“你们可以在门口架个空心灶膛,下面用蜂窝煤点着,上面继续烧水,随便煮些什么,叫人知道你们在卖蜂窝煤。”
早上云程跟孙阳打过照面,说话时就跟孙阳说的。
孙阳问:“空心灶膛是什么样的?”
云程解释了下。
大概就是用石头搭灶,四周不完全封死,叫人能看见里面的柴火。
不搭灶也行,直接放几个蜂窝煤在外面烧,这种方式就太浪费了。
徐风理解了意思,拱手道谢。
孙阳拉着徐风,给云程说:“我们没搭过这个,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
这让云程头痛了起来,他想到在村里说窄巷烤纸时,因不好展现画技,又比划不出来这窄巷的样子,被叶旺祖拉着满村看巷子,脚底板都走起泡了!
好在今天叶庆阳在,云程从包里拿了纸笔出来,叫他画一下,若还不行,就让他们直接放个蜂窝煤烧算了。
叶庆阳觉着云程对他们太好了些,还浪费纸,皱着眉不乐意接。
云程说:“他早上给我多送了一筐煤。”
说是给客人送了,用得好再来,那也是一整框。
叶庆阳这才接过笔。
孙阳跟徐风眼睛同时看向叶庆阳,心里还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恩人是这位?
叶庆阳本就会画画,他没怎么学过,小时候拿着石头画,后来拿木棍画,长大一些用得起纸笔了,因都精贵,也会用炭笔在木板上画。
炭笔跟毛笔笔触不同,时日久了,他画风就跟当代风格有差异。
前段时间临摹阴司通缉令后,他自己私下里也练习过这种画法,于是一个空心灶膛的式样,也被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用线方式有几分云程的影子。
画稿拿到手,孙阳跟徐风看叶庆阳的眼神都热切了很多。
云程还算敏感,皱皱眉,心说不会是暴露了吧……
他那天去县衙时,没做太大的伪装,觉得藏头露尾的更容易引人警惕,所以就戴了个兔毛帽子,往下压时能遮一点,他低头疾走再遮一点。
当时没人追他,事后没人找。
东西做出来还安安静静,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好呢。
叶庆阳受不了这个视线,很想发火,压着脾气问:“你们看什么?”
他长大懂事后,身边人知道性别差异开始,就总盯着他指指点点,最是讨厌别人盯着他看。
在县城里,他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真就想跟人掰扯掰扯。
徐风跟孙阳懂得看眼色,连声道歉,一个说没想到他们还会画出来给他们看,一个说画得太好,没忍住崇拜。
看他俩道歉诚恳的份上,叶庆阳不跟人计较,只这店里,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云程也松口气。点了数量,他家里要一些,给在书院的堂哥送点过去,再就是存银也需要,别把孩子冻着了。
叶庆阳去炉子边看过,确实没味道,价格不算贵,比木柴烧着方便,跟着把剩下的包圆了,要他们送到裁缝铺子去。
从煤铺子出来,云程又去隔壁小铺子买了好些藕粉,到时可以给叶虎带回去。
他得了叶二叔一家照顾,总要给些回报。
另外陈金花这胎怀得辛苦,云程也愿意对孕妇好一些。
继妹李桃也怀了,一起多买了一份,到时候看看叶大去不去看她吧。
存银说他人好,“你管她们做什么?”
别看后娘这两回都拉着云程说话,早些时候说话难听着呢。
李桃也是,明明是她娘差点害了他大哥,还怪到他哥头上了。
现在一家人凑合着过,存银不跟人计较,也不想对她多好。
他讨厌她们。
云程揉他脑袋,没多说。
律法都会对孕妇放轻,他们还能怎么。
陈金花又罪不至死。
真要算,那还是他大伯一家更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