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银来时,他正在校队。
元墨已经熟悉了云程的字迹,对故事脉络也清楚,纸上画条波浪线都能自己再编句话写上去,不校对也没事。
这个是云程给自己加的任务,他还是要学字读书的,认识的字多了,以后自己做什么都方便。
后续练练字,临摹下叶存山的字,指不定以后还能帮他誊抄功课,叫人轻松一些。
今天柳小田忙完就回去了,在家织毛衣,顺便把云程校队过的稿件拿给元墨誊抄。
存银过来,家里才有了点热闹气。
云程憋了好几天的事,也终于找到机会问他了!
“你哥会做绣活儿吗?”
叶存山送他那条帕子,他搁怀里一天天捂着,还舍不得用。
存银被问得一懵,“应该不会吧?”
“不过他会针线活儿,我以前的小衣是他缝的。”
村里再阔的人家,也不会给小孩子买新衣。
都是前头大孩子穿小了的衣服改改缝缝就将就着穿。
他家里没个干活的女人,就是奶奶刘翠英对他都不是很热情,谁叫他是个哥儿呢。
但也算不上对他不好就是了。
“我哥给你缝什么啦?”存银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云程才不告诉他呢。
从窗台上拿了一个陶罐进来,叫存银去厨房拿碗和勺子。
这陶罐里都是奶冻,自家吃,就没在意外形,只管方便。
放外头冻好后,想吃的时候就舀一勺。
最近云程也爱吃,叶存山不让,他还是趁着人出去上学,才能偷吃两口。
还拿叶存山的话说给存银听:“他说这东西哥儿不能多吃,影响怀崽,你少吃点。”
存银现在就处于半懂不懂的状态,大人之间的事,夫夫之间的事,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具体怎么做,自然是不清楚的。
戳中某个点,他就意思意思害羞一下。
现在是不害羞的,还嘿嘿傻笑,“我这还早呢。”
他有话给云程讲,从挎包里拿了一对银手镯出来给他看。
说是京都那位贵人赏的,夸他干活好呢。
存银是有那什么社交牛逼症,人长得可爱嘴又甜,现在年纪不大,干活不躲懒,跟人相处起来很讨人喜欢。
程家前后派过去两个人学织毛衣,他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
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跟京都大官府上出来的丫头们不能比,被绕一绕,套一套,说的就都是他自个儿的事。
比如他年底就十二岁了。
这事儿拿回府上一说,程文瑞就赏了一对镯子下来。
银制的手镯不算贵重,又恰好跟存银名字里重一个字,叫人开心得夜里睡觉都笑出声。
看到这镯子,云程心里暗自庆幸。
还好他做人大方,给存银的生辰礼是颗玲珑球,不然叫这外人比了下去,他跟叶存山这当大哥大嫂的,也太没面儿了。
存银已经知道学手艺的好,今天过来还想再学学其他的。
“你不是说还能织帽子、织袜子、织包包、织娃娃吗?我想试试。”
云程不拘着小孩,问他对刺绣感不感兴趣。
存银现在对羊毛织品的兴头正浓,不想绣花。
织毛衣他眼睛都不用看着,还能跟人吹牛。
刺绣要一直看着,他嫌费眼睛。
云程心里叹气。
那他教谁刺绣好呢,他还想要一身嫁衣呢。
中式礼服那么好看,不能拥有一身就太可惜了。
自己绣又好累……
存银还小大人似得拍他肩膀,“没事,等我把羊毛织品学会了,我就学刺绣!”
他心里门儿清,织毛衣学会了以后,就那样。
叫不出价格,一件再怎么卖,也就这个价。
刺绣就不同了,同样的布料上绣朵花,好看的就是要比不好看的贵一些。
他现在已经尝到了赚钱的甜头,自然不会放弃这个。
他把包里的零嘴儿都拿出来分给云程,跟人一起就着奶冻吃完,就不说闲话。
下午存银乖乖拿毛线学织帽子,到关键点叫云程指点一句就成,也不打扰他校对。
存银还羡慕呢,“大嫂你可真是文曲星下凡,这才学字多久,你都能写小说了……”
云程就给他看废稿。
废稿这里写个谐音字,那里写个缺胳膊少腿的字,时不时还有一长串的波浪线。
存银默然无语。
原来云程也不是识字量够了才开始写故事,而是先写了故事,再识字。
确实如存银所猜,云程现在正对着生词本校对填字。
繁体字笔画实在太多了,眼睛会了手没会。
他本也不是什么天才,还有多年固定思维干扰,这一步迈得尤其艰难。
叶存山放学前,柳小田带了新买的菜过来做饭。
云程今晚留存银在家吃,让柳小田烧个肉,“小孩儿爱吃。”
存银这年纪在别处都没人叫他小孩儿,他就特别喜欢云程这样叫他,跟被宠着似的。
叫他一声小孩儿,比跟他说怀娃生孩子还叫人害羞。
柳小田答应了,也看见了存银新织的花样,瞧着样式像帽子。
他话不多,不爱打听主家的事,带了菜进灶屋。
饭菜做好放到暖桌上,柳小田带着云程下午校对好的稿子回家。
存银也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他这一下午待着不冷的原因。
“这桌子不错啊,我哥做的吗?”
云程让他猜。
存银就知道了,“是你让人做的,大嫂,你主意真多!”
云程也回敬:“小嘴真甜,你哥有你一半嘴甜,我做梦也能笑醒了。”
存银哈哈哈,笑得一点不矜持。
叶存山进屋就听见了他的声音,说他吵。
存银不理他这句,往桌上摆银子和镯子,“你瞧,我挣的,我厉害吧?”
村里哥儿姐儿嫁人,带的嫁妆也没这个数。
他有点期盼的望着叶存山,“我挣够钱,能招婿吗?”
嫁人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了,是别人挑他,看中了才上门提亲。
若是招婿就不同了,他自己挑。
这个不行,就下一个。
叶存山第一反应是看云程。
云程一脸无辜,他没有给存银说过这个,只讲过要他别急着嫁人,等到叶存山考中秀才、举人,往后去了京都,他的选择会更多。
叶存山脸黑,不想显露情绪时,难以看出点东西不说,还显得凶。
存银有点害怕,寻思着是不是太离经叛道了点,又想,庆阳哥也要招婿,家里没人说他,应该是没问题的,就又壮着胆子跟云程求助,小手抓着云程衣摆拽啊拽的。
云程不觉得招婿有什么,想说话呢,叶存山就答应了。
“你先在铺子里做,我看前头小飞小河两个当伙计也没问题,族长没说要你回家,应当可以在铺子里再待一段时间。”
他现在还小,回家也没事。
就怕叶大一时兴致上头,只给人说亲了。
定下了再退,两家都要结仇。
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可以躲躲。
存银懂的,接下来就是要为了留在蔚县做努力了!
这间房子小,主卧以外,就两间耳房,其中一间当了柴房,一间收拾出来当了浴室,没法子留客。
趁着天没黑透吃完饭,叶存山送存银回纸铺。
路上这小孩还抹眼泪,说酸溜溜的肉麻话。
讲以前还小的时候,叶存金挤兑他,说他大哥娶了媳妇,就不会管他了,那时存银还希望大哥不要那么快娶媳妇。
后来叶存山为科举,真不打算说亲了,存银还高兴过一阵。
再后来,就是李大道的批命,家里分家,再没人给叶存山说亲了。
存银都不知道,人心里藏着小小愿望,还能以这种方式实现。
他不想要这个结果,可那时也只能把攒下的银豆豆和些散碎铜板给叶存山。
等叶存山娶媳妇了,他又忘记了曾经的后悔,总忍不住酸云程,觉得有人分走了他哥。
可云程对他挺好的。
他现在觉着这两人成亲也不错。
本来以为这心里话坦白出来,能叫叶存山听不惯,给他一巴掌。
或者是被感动,兄弟俩抱头痛哭。
存银低头走啊走,盼啊盼。
到了纸铺,也没等到叶存山给个反应。
他酸情情绪散了,唉声叹气,“大哥,你这样是留不住大嫂的心的。”
叶存山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而已。
他发现这些哥儿的心思都细腻敏感,跟他这糙汉子一点都不同。
从前带存银糙,他不觉得有什么,孩子总归还是好好养大了,人活泼可爱,没哪里不好。
跟云程搁一块儿后,成日里笑笑闹闹,也想照顾一下哥儿的情绪。
实在生疏,他就拍拍存银肩膀,“别瞎想,回头好好学手艺,攒钱娶个男人回家。”
招婿回来的就是赘婿。
赘婿就难免让叶存山想到那本小说,他嘴飘,说:“到时候让他给你端洗脚水,给你按摩捶肩,给你做家务带孩子。”
存银眼睛都亮了,“招婿还能这样?”
叶存山:“……”坏了。
叶存山回家时,云程已经自己收拾洗漱过了。
还给叶存山说想把村里那个浴桶拿过来用,或者他们再弄个浴桶。
蔚县这个桶倒是挺深,云程比叶存山个子小,坐进去水加多了,能泡到鼻子眼睛,少加水才能泡得舒服。
就腿脚伸展不开,膝盖得曲起。
就是家里最近开支大,还没到月底拿钱的时候,要再等段时日。
今晚叶存山依然是高强度学习。
云程第二册稿子还差一点就能校对完,他也跟人一起围着暖桌坐,摊开纸张继续填字改字。
自家男人自己疼。
云程弄完没立刻睡,自己默念节拍跳了个广播体操,跳完,叶存山功课就誊抄完毕,可以背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