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夫妻俩要不是为了云广识的差事,他们费这心思做什么。
以前明明是为了银子,甘愿打着说亲的名义去撺掇逼迫云程,现在扯了大旗,那时的冒险,就都是对大儿子的疼爱。
一家子都怪他头上了,云广识自然不忍了,叫云丽丽把他给买的衣服鞋子首饰都还了,也叫父母把他拿回家的银子交出来。
大吵大闹的几天里,云广进闷不吭声照料一家子吃喝,每天做饭洗衣擦扫,抽空也给家里熏肉做年糕,备点年货。
结果云香莫名被牵累。
几个大的使唤她端茶倒水,一点不如意冲着小孩子发脾气,茶杯碎片划伤了孩子额头,云广进说要分家。
这事儿闹的。
住在周边的破落户们都多多少少有夜盲症,夜里当半个瞎子,披着棉衣出来听个响。
远处过来的村民难得对他们热情,想打听前情。
能让族长夜里赶来的事,一定是大事。
一般村里热闹,当时发生了,不消片刻能传满整个村子。
今年不同,大家都忙。
这个时候造纸作坊还在开工,要给县里纸铺供货。
他们手头都闲不下来,聊八卦都少了。
今晚出来,又唤醒了吃瓜热情,在旁边跟看大戏似的,还点评了起来。
“云老二挺好一孩子的,成天闷头苦干,没他哥歪心思多,你看他瘦巴巴一个,在家里怕是不会抢饭抢菜。”
“要么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话可不对,他家云香一天天的哭,也没见讨着好。”
叶根都过来了,云仁义自然不敢闹,在说出了怎么分以后,云仁义还不服。
叶根说:“都在村里,你家谁干活多,当我没眼睛?那小院子,你家老二自己都能挣下,我没叫你把大头分出来就不错了。”
云仁义依然不服。
这院子是他先前抢了金镯子融掉换钱后,先去买田买猪崽,有本钱了,才能挣。
他当时没这个魄力,他家老二挣个屁的院子。
没见附近还有老实巴交跟黄牛一样苦干的人,也没挣片瓦出来吗!
叶根不管他,叫叶旺祖把分家契写好。
这东西在家里写方便,写完带过来难以服众,跟他要算计人一样,就当众写。
云广进是真想分家,转身进屋搬了张桌子出来。
嫌弃油灯火小,怕人看不清,他还燃了火把照明。
“云香要跟我。”
叶旺祖还没回应呢,云仁义又嚷嚷上了,喊他不孝,一堆大帽子往下扣。
他被逼得眼睛都红了,说:“你再骂,我去官府告发你。”
云仁义哑了声。
周围群众哄堂大笑。
叶根也松了口气,还好这老二不是个软包子。
他给叶旺祖使了个眼色,叶旺祖就说要他们把家里银子点点数目。
云仁义知道的,分家也没有绝对公平的分。
有的娘老子就是偏心,就是什么都不给,做儿女的也没法反抗。
“点银子做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分家可以不点银子?叶存山被分出去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拿,他不是有本事吗?闹着要分,他就自己养自己!”
叶大没想到吃个瓜,还能吃到他自己身上。
他已经后悔了好吗!而且他怎么没给银子了,他就差给儿子掏出棺材本了!
“你瞎说什么?我儿子分出去有房子,成亲我给了二十五两,我今天还给他们送了二十两。”虽然他们没要。
“要跟我家存山比也行,你现在在分家契上写,先分个房子,等云老二成亲给他二十五两银子,等他有娃了,再给二十两!”
云仁义怎么可能答应,边上还有人分心想吃另外一个瓜。
“哟,叶大,你这么大方啊?真给他们银子了?”
叶大心说可不,就算没要,他也是送了的,“我下午去给的,你明儿问问。”
叶旺祖催云仁义点银子数目,“不提你家老二了,你那小女儿才七岁,总要给点银子叫他们过完这个冬天。”
回头开春了,辛苦点也能刨出粮食。
云仁义眼珠子一转,家里闹得厉害的没有说要分家,反而是这寡言老实的老二要分家。
要么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
反正家里还有一对儿女,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分出去也好。
“我以后不靠他们养老,不需要他们管我,我现在自然不用养他们,他们自己要分家的,还能朝我要东西?没道理吧。”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都摇头。
真是默不吭声做一件事久了,就被当做理所当然了。
等到老二分出去不干活了,他们家的地看是谁种,家里大小事看是谁操持。
到时真指望那个养在农家里,娇得跟县里小姐似的云丽丽,他们一家子怕是都没有口热乎饭吃。
老大也出去务工多年,再种地也不习惯了,叫他们作吧。
此时此刻,竟没一个人出声提醒。
云仁义心里是有些发虚的,回头看,妻子李秋菊扶着门框表情茫然,不知道怎么突然的,老二老四要分出去了。
云丽丽倒还带着气,“她那茶烫手,我又不是故意打翻的,你怪我就算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人看笑话,怎么云香是你妹妹,我不是你妹妹了?”
云广进问叶旺祖写好分家契没有,“我不识字,我按手印吧。”
“叫云香也按一个。”
叶旺祖深深看了他一眼,重新起稿写了一张分家契。
断了生养恩情。
云仁义等到分家契写出来,其实底气还足了些。
他觉得没房没地还带着一个小女娃,是没法养活自己的,这儿子闹一场,就该给他认错。
结果云广进利落的盖了手印,别人留指膜,是留一根手指,他整个巴掌摁下去了。
速度还快,摁完手印抱起云香,也在红印泥里擦擦手,在旁边跟着印了只小小的手印。
这纸是村里造出来还没有裁剪的,边缘大得很。
叶旺祖看他按下,才誊抄了一份,叫他俩再按一次,然后叫云仁义过来,“摁完你们就没关系了。”
云仁义不动,旁边村民催促,“快点,我们还赶着回家睡觉呢,别待会儿又吵吵,把人闹醒,大冷天的,烦不烦?”
他被弄得骑虎难下,叫李秋菊过来摁。
李秋菊才不摁,“我还要儿女养老的,你不要你自己摁!”
跟云仁义这在家里扫把都没拿过一次的人不同,李秋菊是会操持家事的。
老二帮得多,她才能有空闲做别的,躲躲懒。
老二分出去,以后她辛苦点也行,但要少一个孩子养老,她丢谁都不丢老二。
家里没人比他勤快老实。
云仁义想打她,眼睛瞪得死大。
李秋菊是怕男人的,缩着脖子,半边身子躲屋里,是准备挨顿打都不摁手印。
大不了她跟老二过,反正分家契不能签。
话是他放出去的,李秋菊不来,他只能自己上。
也跟着云广进一样,摁下了一个巴掌印,用力压下后,叶旺祖照着火把仔细检查,怕他搞鬼,悄悄挪动给摁个糊印子。
这态度让云仁义相当恼怒,他想说个什么,叶根阴恻恻望着他。
云仁义憋回去了。
大姓欺人!
叶旺祖给云广进说,“村里在做藕粉你知道的吧?”
云广进点头,“知道。”
他长这么大,去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去给大哥送东西,就是背着家里的东西去县里卖。
后来他爹嫌弃他嘴笨,也不要他去了。
平时在村里就跟另外几个外姓家的人处得不错,他们都没去过县里,不知道那画册的方子是可以分享出来的。
所以听叶旺祖说可以教他做藕粉,他脸都涨红了。
叶旺祖就给他解释了这方子的来历,“我爹让人尝试着做,磨出来的藕粉没有买的细腻,味道倒不差什么,本来说试出法子,再分享给村里,以后你们谁爱做做去。”
反正村里不会再开作坊。
莲藕不贵,接济一点银子,可以让他去买些藕。
静河村现在忙,冬日又冷,家里日子过得去的,都不想沾冷的凉的,赶在这时,他能做些东西出来,回头再买块地,开春刚好种。
“这阵子辛苦一点,来年就好了。”
云广进是个能吃苦的,叶旺祖也不担心他往后的日子,叫他带云香回屋,“别冻病了。”
刚要走呢,周边村民也准备散了回家睡觉,里屋伤势没好透的云广识也撑着根拐出来了,“我也要分家!”
叶根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云仁义开始彪脏话。
看热闹的人嫌弃晦气,不敢在年间沾染这污言秽语,走得更急了,路上捂着耳朵,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叶旺祖:“……”
好烦。
这一晚的热闹,没传到山里。
云程睡前喝了酒,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坐床上茫然了好一会儿。
睡觉时,是存银躺他旁边。
可睡着时,分明感觉他窝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怪暖和的,很有安全感。
再醒来,身边没人,他就迷糊了,昨晚到底跟谁睡的?
他出去时,存银在叠元宝。
村里今年开了造纸作坊,这事儿要给祖宗汇报。
要汇报,自然少不了纸钱。
刘云带着人尝试过,做出了黄黄的,上面还有没锤烂的细条原料的草纸。
族里祭祖,不论男女,只有动不了的能躲闲,其他人都要尽点心意。
元宝就是一家分了些纸,每个人都要叠。
存银给他讲:“我哥下山磨米粉去了,磨完后他要跟人去祠堂,擦擦祖宗牌位,我们叠完元宝,就先把米粉蒸熟,等他忙完就刚好打年糕。”
云程叫他留点纸,等他洗漱完就来帮忙。
今天年二十九,也是存银的生辰。
他这日子赶得巧,若是没有年三十,他生辰就是除夕夜。
长寿面太考验技术,云程现在做不来。
蛋糕他没手劲儿打,这里也不流行吃生日蛋糕。
倒是昨天跟叶存山两个配合,避着存银单独醒了一团面,今天可以给他蒸个小寿包。
捏成桃子形状或者兔子形状的都可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山下,叶存山被人围着说八卦。
大家年糕都差不多做完了,石磨就他用,有人要磨豆子,准备做点豆腐,炸点豆腐块,才过来跟着排队。
今天聊的,只能是昨夜的热闹。
叶存山之前就想给云程做点什么,想来想去,云程就只有这一家糟心亲戚。
这还没等他动手呢,人自家就吵散了伙。
“今天就开始砌墙了?”他问。
刘婶儿笑眯眯,“那可不,我看他家老二急得很,亲爹站旁边骂得又脏又难听,他还把墙又砌高了一层,把云仁义气得哟。”
这感情好。
这家里不安生,云程今年祭拜父母时,也能跟他们汇报一下,解解气,也叫地下人安心。
米粉不多,磨完了叶存山就提回家。
他走了,这些说八卦的人才后知后觉发现叶存山是要自己打年糕。
有人奇怪,“这还自己费事干嘛?赶着年尾好好歇歇呗。”
刘婶儿阴阳怪气:“那还不是有人不乐意送,怕收了这小恩小惠,以后不知道被怎么编排呢。”
话落,旁边就有人露出尴尬表情,急着解释:“谁不乐意了?反正不是我。”
“就是,他们昨天才回来,其他人不也没去送么。”
刘婶儿:“谁急我说谁。”